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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娟应该是大连外国语学院毕业的吧?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菜根谭>
舍得花钱给你买昂贵礼物的男朋
对不起,我这人就是深沉,一不小心现了原形,又把气氛给整高雅了。让我们继续回到缪娟与薛静博柴米油盐的生活中去吧。

    上回书提到两万元的香奈儿,我当时是赌气跟他要的,但是吵架过后,这个事情就逐渐逐渐让我记挂上了。话说之前脱口而出的气话也在理:我找了一个法国男朋友,要一个好一点的手袋也无可厚非吧?

    关于跟男朋友要礼物的事情,我是这样想的:舍得钱给你买昂贵礼物的男朋友不见得是好的男朋友,但是不舍得钱的男朋友那肯定不是好男友。

    我估计一直以来我的淡泊明志和对精神层面的高尚追求肯定是让JP忘却了这个重要的原则了,他到现在也没想起来给我买个像样的好玩意儿,我必须让我们的关系回复到一个正常的物质的轨道上面来。我得要个礼物。

    经过几天的选择,我基本上确定了两个东西:一个是大约七千多元的LV的大包包neverfull,我对香奈儿一直无爱,觉得太贵又不是我的风格,根据我的理解,LV是名包的入门品牌,neverfull又是LV的入门款,又大又耐用,那么我就从这里入门吧;另一个是卓雅的一件米色的羊毛风衣,很漂亮,大约三千多块,我在新世界三店试了一下,一上身就是一个感觉——“这就是我的东西”。

    看好之后,我就打算跟大哥要了。

    那天他感冒好了,我搂着他说:“亲爱的,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香奈儿包包吗?”

    “记得啊。”

    “当时我真没当回事儿,后来我同事背了一个,可好看了,我也想要一个。”我亲亲他耳朵,我觉得为了得到自己喜欢的礼物,女人跟自己男友贱一贱是完全无可厚非的。

    “咱买啊。”JP说,“不早说去选了吗?”

    答应得这么痛快,我顿时觉得更喜欢他了。

    “哎呀,还是算了。”我转过身说。

    “怎么了?”他凑过来问。

    “贵。两万多一个小包,”我说,“不实际啊,拿什么衣服搭?搭配不好,包包就变成假的了。”

    “那就买漂亮衣服啊。”

    哈哈,正中我下怀。

    “不嫌贵啊?你?一件香奈儿的包包,一件柏柏丽的风衣,三四万块呢。”

    “又不是总买,再说还没送过你像样的礼物呢。”他说。

    哦,原来你是知道的。

    大家看明白我的策略没有?

    有女孩要礼物的策略是这样的:先说要一个包包,买到手之后,再说“哎呀,我想要再配一件风衣”,风衣到手之后,再说“我想要一双鞋子”。当然这是一种方式,但是我觉得不太可取,这样很容易让男朋友觉得你多少有点贪婪,得寸进尺。

    我的想法是这样的,反正都是张一次口要东西,我就要他做出消费三四万块的准备,其实我要的东西也就一万多,少花的两三万块,要么他会觉得好庆幸啊,简直像是送给他的礼物一样,要么他就觉得你是一个勤俭朴素的女人。

    呵呵。

    有女孩子跟他男朋友吃羊肉串的时候也要AA制,也有漂亮时髦的女郎手里面拎着爱马仕在卓展的玉器柜台前跟男朋友要一枚二十多万的坠子。

    我是个收入还算可以,但是从来也没有花过男人钱的劳动女性,neverfull和卓雅的风衣对我来说已然足够。看官们见仁见智。

    拜我军人出身,勤劳朴素的父母所赐,我这人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一旦既定的东西到手,就不会再去眼馋别的玩意儿。所以当我“临时改变主意”,只买了个LV和一个中国牌子的风衣之后,JP简直都有点不太好意思了,“咱们,咱们再去别的店看看吧?啊?再买点别的?”
“不啦。谢谢你。这些礼物我太喜欢了。”我说,“JP你这么大方,等会儿我请你吃饭吧?”然后我再埋下伏笔,“等下次我看到我喜欢的香奈儿的款式了,再跟你要,好吗?”

    “好的,好的。”大哥刚刚心里都在想:这女人太懂事儿了,太能给我省钱了。

    他忘了他刚刚掏过的一万多块人民币。

    我做的这个可能就叫做姿态。后来花钱的时候,我总是这样搞他:多要点,少花点。做出一副节俭的样子,其实一切尽在掌握,嗯哼。

    到了十一月,沈阳的天气说冷就冷了。

    有一天晚上他在我家耽搁得太晚了,外面下了大雪,我妈妈不让他走,JP就睡在我的书房里。半夜里我起来尿尿的时候,实在忍不住就蹑手蹑脚地去看了看他,这个家伙睡觉的时候撅着嘴巴,嘟着脸,显得一张脸越发地像屁股。我更忍不住了,先嗅一嗅,然后亲亲他。

    第二天早上天气冷得要命,JP身上只有一层衣服,根本不行。我就把我自己的一套高弹力的莫代尔混纺纯棉的衬衣裤给他穿,这个家伙居然还真穿进去了。他穿着这套衬衣衬裤在我的房间里面照镜子,照了半天说:“怪不得有人有异装癖,女人的衣服根本就比男人的舒服。”

    我笑起来,这个家伙前撅后翘的,确实有点像个女人。

    我想起原来认识的一个大姐跟我说过,喜欢自己先生的时候就觉得他像个小姑娘。

    那天我拿着他的VISA卡去给他买衣服,当我在男装店里逛着逛着,研究那些我从来也不注意的衣服的款式,裤子腰头是否打摺,或者内衣裤的尺码,然后划他的卡付钱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在因为一个男人而从一个傻丫头向一个老娘儿们转变了。而这种改变其实是让我觉得幸福而且愉快的。

    事情的发生,之后想想,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因为这回我没有掌握住。

    那个周末我们请他同事的儿子吃了一顿饭。

    男孩二十岁出头,叫做罗曼,他的爸爸是JP在公司里面的好朋友。罗曼大学三年级毕业,拿了一个专科的文凭。因为喜欢中国文化就来中国学汉语了。他的中国女朋友跟他一起来赴约会,见面了我才知道,我其实是见过这俩人的。

    “哦?”在酒店的房间里,JP看看我,“世界可真小,怎么会这么巧呢?”

    “其实也不算太巧了,夏天的时候,七月十四号,法国国庆日,领事馆在信盟花园开派对,我就见到他们俩了。”

    “你不是看错了吧?”

    “不会错的。他女友是个大个子,而罗曼呢?”我笑了一下,“当时很受年轻女孩子的关注。”

    “为什么?”

    “他长得像莱昂纳多一样。”

    “不可能!”醋味。

    我坐在桌子上,搂着他的脖子,“别生气,我从来对莱昂纳多不感冒,我就喜欢你这款。”

    他说:“切。”

    他现在说“切”和“靠”,说得可地道了,这就是先进文化的巨大传播力量。

    “我没说完呢。”我说,“现在罗曼可不是莱昂纳多了,他现在整个一个瘦版的史莱克。”我说,“你注意到没有?眼睛那里特别像,上下都是褶,好几层眼皮,而且脸色明显见绿,这孩子是怎么了?他在中国遭遇了什么?怎么能憔悴成这样?”

    “他没遭遇。他是在奉献。”

    “此言怎讲?”

    “他把自己的精力和体力贡献给了他的中国女朋友……”大哥说,“我在这里攒着呢,于是越来越胖。”不无悲愤。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话题居然又走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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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得花钱给你买昂贵礼物的男朋-2
黄昏,entrechienetloup,又是在狗与狼之间的光景,夕阳的光穿过米色的窗帘投在暖融融的屋子里,裹着知识分子皮囊的小流氓们蠢蠢欲动。

    我想起我第一次给自己构思一个做爱的场景,差不多也是这样的暖色调的一个房间,有些柔软的阳光,大白棉被子,扑打一下,发散出来的都是花草的味道。

    这是一个合适的房间,一个合适的时间,一种微醺的合适的情绪,当然了,还有一个合适的男人。

    JP一边解袖口的扣子一边就要去浴室,我手一伸,拽住了他的腰带,我说:“哎。”

    他回过来,看看我,“干啥?”

    我眯着眼睛,舔了一下嘴巴,“想做爱不?”

    他肯定是被我吓到了,他自己肯定也觉得出乎意料,他百分之百在想,一次例行的抱怨怎么今天就收到了期待已久的结果。他瞬间就喜悦了,积攒良久的精力和体力居然就这样马上可以发泄,一直想为中国人民做点什么今天居然马上就可以以身相报了!

    我对他想法的推测完全是通过他的表情和举动分析出来的:大哥先是瞪大了眼睛,然后喜悦爬上弯弯的眉梢眼角,他先是伸出双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和肩膀,然后把我轻柔又缓慢地抱到了床上。

    然后我一眨眼的工夫,他就精光了。我再一眨眼,我也……了。

    之后的动作纠缠喘息气味……欠奉。

    之后我躺在床上半天没动,二○○七年深秋的这个黄昏,我彻底从心理和生理上变成老娘儿们了。

    我忽然想起来十岁那年,跟着我姐姐在大街上用电子算命机算命,机器大仙告诉我:我会在二十八岁结婚。

    这个回忆吓了我自己一跳,我马上侧头看这个心满意足在那里眯着眼睛回味,弄不好还在酝酿着下一次的男人,我靠,到我二十八岁,时间不剩多久了,我跟他居然办了这事儿,他是那个能娶我的Mr.Right吗?

    我这是怎么了?之前这么久,无论气氛多浪漫,无论黄片看得多过瘾,无论擦枪擦得多热闹,我都控制住了,今天怎么这么就办了?他是不是JPChantier?他要是个间谍怎么办?他不是间谍是个职业的花心萝卜怎么办?一直用心守护的东西,我的底牌就在今天被这么翻过来了……

    我一脚踹在他大屁股上,“起来,别在那里做甜蜜状。”

    他吓了一跳,坐起来,“怎么了?”

    “去把你证件拿来!”

    “什么证件?”

    “护照,驾照,良民证,有什么拿什么。快去,别废话。”

    他一骨碌就去把自己的钱包和护照都拿来了,让我看他的各类证件,我干脆夺过来,自己检查。检查完了也没见什么异样,就发现他钱包异常的鼓溜,我说你装什么装了这么多啊?他还没回答我就在里面的一个口袋里拿出了一叠钞票,有五百欧元。钱包不见瘪,在另外的一个口袋里我又拿出来五百欧元。掏来掏去,我居然从他的钱包里面拿出来两千五百欧元。

    我看着这些花花绿绿的钞票说:“你傻啊?你怎么带了这么多现金在身上?还每天逛来逛去的。”

    “这是我的习惯。出差在外的,要是银行卡不好用了,不至于太为难。”

    “得了,我收着了。”我斜着眼睛看看他,“刚才把我给疼得够戗,这就当补偿了。”

    他扑上来亲我一下,“拿着吧。都拿着。”

    下一秒钟我就把那一叠票子摔他脸上了,“什么意思?这算什么意思?买我啊?你把我当什么了?”

    “不是,不是。”他过来搂我肩膀,“你是我媳妇,我的钱就是你的钱。”

    我忽然又想起来小忧了,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有一次他让我看他手机上的笑话,我拿过来看了一个又看了下一个,之后他婉转地跟我说:“女孩子,最好不要随便看别人的手机。”

    我抱着JP就流眼泪了,“亲爱的,你对我真好。”

    对不起大家,我的情绪波动太大了,你们知道的,第一次做爱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多么重大的事情,这一天我就是如此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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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问题:要是我跟你妈一起掉
天气说冷就冷了,十一月初的沈阳下了好几场雪。

    我上班的时候总会路过青年公园,每次我都细致观察,等着青年湖的湖水什么时候会结冰,我就可以跟JP来这里溜冰了。在很多外国电影里面都有男女主角一起溜冰的情节,两个人手牵着手在冰面上滑翔,欢声笑语,脸颊红润。真是让人向往啊。

    于是体育用品商店打折时,我花了六百块给自己买了一副短冰刀,绿色荧光的鞋子很神气。跟他一起溜冰时候的造型我都给自己设计好了:一件米色的羽绒短外套,黑色的紧腿裤子,外面再配上一条小裙子,我还准备了一整套的帽子围脖和手套,就是很经典的红底上面刺绣白色圣诞老人的那种纹样,十分年轻活泼。

    外面越冷,屋子里面就显得越暖和。我去酒店的房间找他,用最快的速度脱了大衣手套,搓搓手脚就钻到被子里面亲热一下。

    刚开始因为陌生和不够熟练,感觉似乎不太好,后来渐渐好了,再后来我觉得我整个的世界都在这里。

    亲热之后,要么我们去酒店的餐厅吃饭,要么我们就待在被子里面说说话。

    我最喜欢的话题是:“JP,给我说说我们以后的生活。”

    “以后啊?”JP眯着眼睛笑嘻嘻地说,“我就留在这里工作了。我们要在沈阳买一个大房子,我们还要养一只猫。”

    “我要狗。”

    “也行,那就一只猫一只狗……因为要长驻,我想我得弄一个中国驾照了。早上去上班的时候,我先送你,晚上我再去学校接你。无论多忙,我们都要在一起吃晚饭,或者去你妈妈家吃晚饭。如果她愿意款待我们的话。

    “我们可以去北京或者大连度周末,放假的时候,我们可以去别的城市旅游。你最想去哪里?”

    “西安。”

    “好的。”

    “你的工资归我管不?”

    “可以啊。不过你可得经营好了。我们可以买一点中国的股票或者基金。我爸爸已经买了不少了,中国证券最近红得要命。”

    “我对这个不是太在行。你先说,我每月有多少零用钱吧。”我说。

    “一个月一个手袋,你觉得可以吗?”

    “凑合吧。”

    “不过,我们可以在你放长假的时候回法国买啊。”

    我笑出声来,“我可以做一点小生意,把法国的东西拿到中国来卖,再把中国的东西拿到法国去卖。”

    “关键是要选好项目。”

    我抱着他的白肚子,“JP,你真的爱我吗?”

    “嗯,真的爱。”

    “你真的能留在中国长驻吗?”

    “我觉得问题不大。”他说,“我要跟董事长申请在中国长驻,事实上,在我这次来之前,他已经有意给我升职,让我做在中国的代表。”

    我一下子坐起来,使劲亲亲他,“那可太好了,那我得溜须溜须你。”

    关于未来的讨论,话题有时候也会很传统。

    “JP,要是我跟你妈一起掉到水里了,你先救谁?”

    “救你。”

    “太好了。”

    “我妈妈是游泳健将。”

    “靠。”

    他搂着我说:“你不要担心我的妈妈或者爸爸,只要我喜欢跟你在一起,他们只会支持的。他们也会很喜爱你的。”

    “我不担心他们会不会喜爱我。我是担心你。”

    “为什么?”

    “我妈早就跟我说了,她对你那么好,要是你爸妈对我不好,她就会马上翻脸,然后双倍地报复到你的身上。”

    “你妈是天蝎座啊?”

    “是又怎样?”

    “哦。”

    我妈说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显示出来性格上一个突出的特点:当看到某一个新事物的时候,起先我会很多疑,缺乏信任感,一旦熟悉了,喜爱了,就会痴迷且狂热。
比如说当她第一次给我擀面条的时候,我非常地谨慎小心,审时度势,看着被送到眼前的,筷子尖上缠的面条,我自岿然不动。

    因为从前我一直都是吃面片的。

    为什么圆圆扁扁的可爱面片变成了眼前这个长形物?这真让人焦虑怀疑。

    在大人不断地劝诱之下,我试探了一口,我再试探了一口,试探了一整碗之后,我发现较之面片,这玩意儿更筋道有趣,面条与面条之间夹带了更多的汤水,狠狠一抽,还会甩几星在脸上,平添几分热闹的气氛。

    十一个月左右大的我这样结识了我一生最挚爱的美食:面条。于是毅然从心理上摒弃了大米饭、面片及饺子馄饨等带馅系的所有同学,从此以后,无论是热汤还是过水,打卤还是炸酱,意大利口味还是苏格兰风情,我对面条,再不言弃!

    对于JP,我似乎也是一样的感觉。

    起先我是被动的、怀疑的、不信任的,还多少有点玩世不恭,后来当我真的爱上他之后,特别是当我们有了身体的关系之后,我的眼睛里、我的心里面就只剩下大哥他一个人了。我想起他的屁股脸和怪声怪气的汉语就会笑,我想起他因为要调试机器中午不能好好吃饭就会非常担心,我要是看到他多看了哪个女的一眼,就恨不得上去踹她一脚然后回来再戳他眼睛,我抱着他的胳膊的时候睡得最香甜,我每每闻到他的气味就会觉得温暖无比。

    但是,在这样的热情又浪漫的情绪里,我仍然不能忘了对于未来的筹划、铺垫还有建设。

    JP是个温柔可爱的人,术业专攻,薄有田产,身体康健,做爱也不错,而最重要的是,他待我很好。所谓趁热打铁,我反正都已经跟他睡觉觉了,也不在乎再弄一个纸片片了。于是我又确定了接下来的计划目标:结婚!

    ———————我是雄心壮志的分割线———————

    可是,世事不会总在我们的掌握中的,当我热火朝天地爱恋着他,当我深谋远虑地为自己下一步的计划筹措安排的时候,JP忽然接到家里的电话:因为他爸爸要以三个儿女的名义盖一幢房子出租,JP必须马上回到法国,签署文件并处理财产公证等事宜。

    消息来得很突然,就在我过生日之后不久。

    我第一个反应就是:“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最多两个星期吧。事情也不是很多。”

    “那我给你三个星期。”我说,“不过,过时不候。”

    他笑着说:“那我要是一个星期就回来呢?”

    我亲亲他的手指说:“那我们就同居,我跟你住在一起。”

    他登时摩拳擦掌了。

    我开始准备给他家里人的礼物:给他爸爸妈妈的一套精美的骨瓷碗碟;给他侄子侄女的玩具和书包;还有给他姐姐和嫂子的两个中国风的檀香木首饰盒。JP看了,高兴极了。

    送他走的那天,气温又降了好多。十一月份,我把羽绒服都拿出来穿上了,我们在去机场的路上路过青年湖,看见湖岸处已经结冰,湖心似乎还有水纹。

    他说:“等它冻结实了,我们就可以来溜冰了。”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嗯。”

    机场里面很多人,大屏幕上在播放《乡村爱情》,热热闹闹的,送他走的时候,我心情不太好,但是没有流眼泪。

    那天上午我有课,从机场回了城就去上课。下午我接到原来跟我学过法语的一个孩子的电话,说他接到了巴黎高等师范学院的面试通知,这个天大的好消息我回家就告诉我爸妈了。

    晚上有高中同学请客吃饭,大家围着酸菜羊肉火锅一顿海聊,新揭发了不少当年的奸情,有一个男生说一直以为我原来喜欢他,我连气带笑得胃都疼了。

    还有一个坏蛋又重提了我当年上高中时候最糗的一件事儿:我们班有个同学叫做杨娇,是那种大腿壮,小腿细的体型,特别擅长短跑,总能得全校第一,然后跑过了终点就呕吐。我跟她很要好,因为她爱吐嘛,平时我都管她叫做“剧恶”,就是剧烈的恶心的意思。有一天,我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鬼迷心窍,别出心裁,把她的姓和外号放到一起,然后缩减成两个字叫了。于是“杨剧恶”变成了“杨剧”,于是早自习时寂静的教室里,我清亮地喊道:“杨剧!杨剧!……阳具。”

    那天聚会的结论就是:缪娟,你才是剧恶呢。

    我吃饱喝足回到家里,睡了一大觉。第二天早上,JP已经抵达了法国,在Skype上面等着我了。

    我放心了,跟他聊了很久。

    后来我想念JP是真的,但是因为一直忙忙碌碌的,一直也就都没有那么难过。

    直到有一天。

    妈妈把我两套换洗的衬衣衬裤都洗了,我只好换上了曾经借给JP的那套,因为他只穿过一天,我又喜欢他留在上面的桃子味道所以一直都没有洗。眼下穿到自己身上,忽然觉得腿上发痒,我赶快脱下来,用专门粘衣服上灰尘的碾子滚了一圈,看一看,上面粘了很多细小卷曲的金色毛发。

    我想起我们窝在酒店的被子里,我抚摸他柔软的头发,亲吻他的眉毛。

    我想起在黑暗的电影院里,我的手背蹭在他的手背上,他的汗毛被静电轻轻地带起来,搔得我发痒。

    我想起每次亲热过后,或者每次斗嘴抬杠的时候,我从他的大腿上揪下来一小撮一小撮的毛发。

    ……

    然后我一直都忍着的眼泪就那样流出来了。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菜根谭>
你想幸福就得跟我在一起(1)
不出我之前所料,JP没有在一个星期之后马上回到中国,两个星期之后也没有,三个星期之后也没有。他办完了家里的私事儿又因为工作的需要必须继续留在法国。我们于是又回到了暑假时的状态,网友一样,每天固定的时间联线,问候,聊天,通报情况。不过跟夏天不同的是,那时候我们的心情是愉快的、好奇的、玩玩闹闹的,而冬天的我们是思念的、焦虑的、怅然失落的。

    “Claire,你今天晚上干啥了?”

    “看书,吃饭。”

    “吃什么了?”

    “光吃了,谁记得吃啥。”

    “看什么书?”

    “光看了,也不知道看啥。”

    “……”

    “你呢?JP,你做了些什么?”

    “开会。开一天的会。就见他们嘴动,也不知道讨论些什么玩意儿。”

    我想起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工作效率奇高,生活丰富有趣,有一天去五爱市场购物,发挥自身优势,双剑合璧跟小贩讲价,买个旅行袋比“讲价王”我姐还便宜。显然当我们分开的时候就现了原形,变成了两个头脑空白,心不在焉的傻子。

    有一天沈阳下了很大的雪,我四点多钟从学校下课,赶上了晚高峰,打不到出租车,只好坐公共汽车回家。好不容易抢了个座,旁边窗户还关不上,露个缝飕飕地往里面灌风。我在如安妮宝贝大侠笔下的凛冽中想起风和日丽的晚夏和秋天,我亲爱的JP每天让司机载着他来学校接我,眼下是恶劣又下雪的冬天,我得自己蹲一个漏风的公交车回家了。于是乎我就回忆起大学的时候,一个挺要好的英语系的女孩跟我说的话:“找男朋友也别找外地的,关键的时候一点用都没有,一点忙都帮不上。”

    她也是沈阳人,每个假期我们坐同一班火车回家。她是个怪好看又活泼的姑娘,交了个很帅很英俊的男朋友在四川的军队飞行学校念书。他们真的非常相爱非常好,两个人所有的零用钱都花在了电话费和火车票上面。但是男孩毕竟离得远,当她需要人提热水上楼的时候他缺席,当她需要人陪着一起看电影的时候他缺席,当我们打包行李换寝室,需要有人出力气的时候他缺席,他这样缺席着缺席着,后来他们就分开了。

    不知道什么原因,虽然相处得非常愉快,但是我觉得那时候我好像一直对自己和JP的感情都存在一种挺悲观挺没有信心的情绪,否则当我遭遇困难的时候,为什么我想到的不是千里重逢的例子,而是这个消极到最后分手的例子?

    谁知没过多久,雪上加霜。

    “Claire,董事长跟我谈过了。”JP在网络上面跟我说。

    “什么主题?”

    “我的升迁。”

    “升职了?”

    “是的。”

    我很高兴,然后觉得JP不是那么高兴,我就知道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好了。

    “你没有当上在中国的代表?”

    “是的。目前中国的业务不算多,公司暂时决定不设代表处。”

    “那么你被升职到哪里?”

    “瑞士。如果我接受,从此以后要在法国和瑞士两边跑。”他说。

    “……涨多少工资?”

    “六分之一。”

    “哎呀,好大的幅度。”我说,“这是好事儿啊,JP。”

    他说:“我不知道怎么做,Claire。”

    “……我要出去了,”我说,“咱们明天见吧。JP。”

    “……好的。”

    当我遇到什么事,总能碰到渲染气氛的电视剧。现在大哥在那边面临选择的时候,湖南台在重播倒霉催的《还珠格格》。

    紫薇姑娘唱完“山也迢迢,水也迢迢,山水迢迢路遥遥”之后一字一泪,“我爹,在很久很久以前,为了前程,就离开了我娘,一去没消息了!”
“我娘直到去世,都没有等到我爹。”

    “我娘说,等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想了一辈子,怨了一辈子……可是,仍然感激上苍,让她有这个‘可等、可恨、可想、可怨’的人!否则,生命会像一口枯井,了无生趣!”

    正常来讲,以我的水平造诣还有脾气秉性,这部分煽情的情节我一直是当喜剧片来看的,可是此时却被紫薇姑娘的几句话给拨动了心弦,怔怔然就想起了自己和JP的将来。他在法国得到升迁,我不能耽误他的前程,他不再回中国了,起先我们也是思念的、难过的,到了后来,在另一个时间里遇到了更对的人,我或者他可能就会退出这一个故事了。我们都会有自己的孩子,都会有不同的人生。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走我更宽敞的阳关道。我们就渐行渐远了。直到很老很老的时候,我们回忆起这段故事,也会有美好的感觉泛起在心头,我们都会感谢对方,在那样的一段日子里,生命不是一口枯井。

    我不敢让我爸妈看到,自己躲到洗手间里面去擦眼泪。

    在等待中的人大部分都有很脆弱的神经,我想着想着就极端了,我从洗手间里面出来,回到书房,就把JP从我Skype上联系人的名单里面给删除了。

    按他的名字点删除的时候,我痛苦万分,一直在流眼泪,基本上就是武则天捏死自己的女儿的那种心境。

    之后的一天,我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到了第三天的早上,我躺在床上,躺着躺着忽然就觉得心里不平衡了:

    一,我一天不上网,社会这么乱,此人为什么不担心,不给我打电话?

    二,好的,他不能来中国当代表了,领导要他去瑞士,但是凭什么就得我给他的工作让路?我怎么就这么好打发?凭什么我做牺牲?现在不是清朝乾隆年间了,我也绝不可能当大明湖畔的夏雨荷!

    三,我都跟他睡觉觉了,我不能这么轻易地放过他。我得发挥我当老师的特长,我得跟他谈!谈人生,谈理想,谈生活,谈对他来讲我比他的工作、他赚的钱更重要!

    四,退一万步说,好的,我们就算要分手了,我也得让他觉得是欠着我的,我得让他当我“最好的朋友”,这样以后我儿子要是去法国留学我还能用得上他。

    于是我打定了主意,就又把他给加上了。

    没过多久,大哥上线。那边有时差,还是早上,他对着镜头捂着嘴巴打了一个隆重的呵欠,登时如同一只红眼睛的白熊一般。

    “怎么精神这么不好啊,JP?”我说。

    “昨天去洛桑工作,忙了一整天,很晚才回来睡觉。”他说,“你昨天等我很久吧?”

    我觉得自己好像是又白白纠结了,大哥昨天根本就没有上线。

    “……没有。”

    “……为什么你重新申请成为我的联络人?”他终于发现了一点异样。

    我想了一会儿,“因为我前天把你给删除了。然后我今天又把你给加上了。”

    他也想了一会儿,像是明白了些什么,托着腮在那里,没有说话。

    “那么你已经开始着手瑞士的工作了,是吗?”我说,“你已经接受董事长的安排了,是吗?”

    “那边的工作着急,不做的话会影响很大的生意。”

    我憋了半天,“Shit!”

    他抬头看我。

    “这可真狗屎,JP。”我说得斩钉截铁,“我们原来怎么说的?你说你要留在中国,你要跟我在一起,你现在在做什么?你是不是为了升职,为了多赚一些钱就不打算跟我在一起了?对不对?你是个利欲熏心的人……”
“……我不是。”JP反驳,但是语气虚弱,显然早上起来,还没有彻底清醒就被我的气势如虹震慑到了。

    “我跟你讲,JP,如果我们两个不能在一起,那么我们之间的关系肯定无法继续下去。

    “前天,你说你不知道怎么做,等于你把你的难题推给了我:你是要升职加薪调到瑞士去,还是不要这个职位争取来中国。

    “你要我替你选择吗?JP。

    “那我告诉你,你不能要那个职位,你得回中国,你得跟我在一起。

    “你做个什么代表,多赚六分之一的薪水有什么用?这两样东西能够彻底改变你的生活境况吗?能让你买得起尼斯的豪宅或者过上007一样的日子吗?

    “不用算了,当然不能。

    “你充其量有一个大一点的房子,快一点的车子,多去几次餐馆,多买几打安全套。从本质上来讲,你仍然是一个悲摧的单身汉。赚得越多越悲摧!到四十五岁的时候也找不到真爱。然后像所有这个年纪的老Playboy一样,脑满肠肥,嘴上不说,一肚子下流主意。”

    他一声不响地听取我的分析或者说是诅咒。

    “所以你未来的幸福绝不是建立在这个上面的。”我说,“那么你的幸福是什么?”我说得很大声。

    “……”

    “我问你话呢。”

    “我的幸福是什么……”他喃喃重复。

    “你的幸福就是我!你跟我在一起才高兴。你跟我在一起才有幸福可言。你从前的日子都是在生存,你跟我在一起才是生活。问问你自己,难道不是这样吗?

    “你跟我在一起才知道自己下班之后去哪里,才知道好东西要跟谁分享,才敢抱怨一下领导或者下级甚至你爸妈,跟别人你敢吗?

    “你跟我在一起,可能到四十五岁的时候,你也是脑满肠肥,不过有我,我喜欢看电视的时候摸你的双下巴和胖肚子。

    “你不会是一个老Playboy,你会是一个善良宽厚而且负责任被尊敬的丈夫和父亲!

    “你听懂没有?归根结底,我才是你幸福的要义!而不是什么破升职。

    “想让我给它让路,不可能。

    “我告诉你,你离开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我的耐心逐渐达到极限。我不想再等了。你自己也知道,我比你好看比你活泼,我身边的朋友异性也比你多。

    “我给你一个底线,圣诞节,圣诞节我要跟朋友聚会开派对,派对之后准时做爱,不见得跟谁!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灵感和力量,这段法语让我说得简直是龙飞凤舞。我从来也没有对可爱的JP这么凶过,但是我觉得我要是再不凶一下,我的爱情,我到嘴的热乎幸福生活就很有可能又“不是每段感情都会有始有终了”。

    他显然被我吓到了,过了好一会儿,说话有点结巴,“我吃了早餐去上班,行吗?快到点了。”

    “……行。去吧……慢点开车。”

    我关了电脑,躺回自己的床上,抱着双臂气鼓鼓地想:我从小打针吃药就没让大人操过心,第一次上讲台、第一次做翻译、第一次相亲也没有怯过场,为什么?因为我这人就是不缺勇气。勇气不是跟人吵架时候的大嗓门,勇气也不是吵不过了就动手,勇气是对你认为正确的事情的捍卫。那些无疾而终的爱情有很多就是因为当事人缺乏勇气,我要把我真正的想法告诉他,我要他知道我要什么。如果我连这个都做不到,那么我永远不能把握好自己的生活。

    可是,我坚信的事情能够让他相信吗?

    在这方面,有两个杰出人物让我受益匪浅,一个是我高中时代的班主任,教授历史的关予老师,另一个就是我姐薇薇。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菜根谭>
你想幸福就得跟我在一起(2)
这两个人在“强加意识”这个技术上,各有造诣,不分高低。

    高中的时候,历史的知识点繁多复杂难以记忆,关老师上课从来都是嗷嗷地喊着上的,每一个题点她都会大声怒喊三遍以上,以期加深同学们的印象:

    “李鸿章是洋务派啊!洋务派啊!洋务派啊!”

    “第二次工业革命时期,美国工业发展迅速的重要因素是:机器零件的标准化生产啊!机器零件的标准化生产啊!机器零件的标准化生产啊!”

    “缪娟你上课不要再小声说话了!不要再小声说话了!不要再小声说话了!”

    大家看,关老师的话我铭刻在心,到现在都难以忘却。

    所以刚才教训JP的那些话,我反复强调了几个关键词:幸福,我,在一起。

    连起来就是:你想幸福就得跟我在一起!

    如果说关予老师“强加意识”的方式是正面的规劝式的,那么我姐姐薇薇的方式则是反面的诅咒式的了。

    话说我姐夫是个生意人,他们刚结婚的时候,发生过几次很有趣的巧合:两人相安无事,他的生意就一切正常;一旦两人吵架,他肯定就得大大小小有点损失。从此之后,这事儿就成了我姐的依仗,她总是隔三差五地用这件事儿敲打我那因为做买卖不时出去应酬的姐夫,“我告诉你,你可得听我的,你不听我的,或者你有什么歪门邪道的心思,都不用我报复你,老天爷就给你颜色看。”生意人讲究运道啊,结婚多年,他被她吃得死死的。

    所以刚才我也跟JP强调了另一点:你要是不跟我在一起,别管做什么位置,拿多少钱,你就是一个悲摧的单身汉。

    各位同学,写到这里,这一章发生的故事不知道我说得是不是足够明白了。

    因为你们知道我跟JP大哥后来在一起了,所以看这个故事的时候,大家的心情是愉快的放松的,故事的基调也是轻松活泼的。

    可是在当时,当事情不能像我们预见的那样发展,当他不能像我们想要的那样被派驻中国反而被派往别的国家的时候,可以说,我的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每一个情节都风声鹤唳。因为在电视上、生活中,我们见过那么多要好的男女朋友甚至夫妻,他们分离不是因为有了别人,不是遭遇了情变,也不是国难倾城,而很可能就是因为客观原因让他们不能厮守在一起。

    我的勇气和我挖门盗洞的技巧,让我渡过了这一个难关。

    现在我还是愿意不厌其烦地再重复一遍:

    当我确定了他是我要的那个人,当我知道我要些什么,我就要尽自己的全力去争取。

    他是我的幸福,我也是他的幸福。

    我们在一起比任何一个人独立的生活、发展、前程以及所有功名利禄都更为重要!

    我是希瑞!

    第二天,当大哥再次出现在镜头上的时候,已经完全不复之前的垂头丧气、委靡不振了。他笑嘻嘻地对我说:“圣诞节能不能不出去玩?”

    “你能在那之前回来吗?”

    “很抱歉,不能。”

    “那你还说什么……”

    “买不到那个时候的机票了。”他说。

    “……”

    “我只买到了一月十二号的机票。”他说。

    我半天没有说出话来,“……你已经买完了?”

    “是的。”他说,“一月十二号,下午三点到沈阳,你得去接我。”

    “那你的工作怎么办?”

    “反正怎样都是做不完,Claire你是对的,这样下去,我只能永远当一个悲摧的单身汉,所以我请了三个月的无薪假期。我回中国去,跟你在一起。之后的事情,咱们见了面再做安排。”

    我点点头,很明显,在关键的时刻我给他指点了迷津,“做得对!”

    他说:“那么你会去机场接我吗?”

    “还有别的事情比这个对我来说更重要吗?”

    他听了之后笑着晃晃脑袋,似乎很满意我的答案,“谢谢,不过有一件事情请你来做。”

    “你说吧。”

    “你说过的,我回去的话,我们就同居。所以你是不是应该找一个房子?”

    “记错了吧?我说的是如果你在一个星期之内回到中国的话我们就同居。你自己算一算,你已经离开多久了?”

    “那么我还要住在酒店是吗?饿的时候要去饭店或者麻烦你的妈妈?然后每天晚上你离开我,早晨你再来找我?是吗?”JP问。

    好小子,太会攻心了,太会谈条件了。不过,有什么事情能比他回到这里找我更重要呢?

    “……说吧,咱找个什么样的房子?”

    反正都得答应,不如就爽快一点。这个也是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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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未婚同居的问题(1)
未婚同居是问题吗?未婚同居不是问题吗?

    我拿出来说,我肯定觉得是问题了。

    原来我认识一个来沈阳做生意的台湾人,大叔五十多岁,女儿比我大,大叔工作之余最喜欢给人做生活辅导,婆婆妈妈的一点小事儿,他可以用台湾国语说上一宿。大叔说过的一件事儿给我留下的印象最为深刻。

    他说:“如果不试婚的话,我是不可能让我的女儿结婚的。一个男人,你知道他这个也好,那个也好,但是你怎么知道你自己能不能忍受他的脚臭、他打呼噜?你怎么知道他能不能忍受你做的不可口的饭菜?所以结婚登记之前,一定要在一起像夫妻那样地生活一段时间,看一看在爱情之外,在共同的生活中,你们是不是还能够忍受对方的小毛病与坏习惯,然后再决定是不是要跟这个人厮守终身。”

    对于他对未婚同居的事情的观点,我基本上是同意的。已然是这个社会,已然是这样的年代,除了家里管得特别严的,未婚同居已经是一个普遍的现象了吧。

    但是生活里面什么样的例子都有,有个朋友和她男友同居在一起,果然过着过着过不到一起去了,先是吵架,然后冷战,然后有人劈腿,然后分了手。事情过后女孩总结经验教训的时候,苦恼的,不情愿的,可依旧承认:“我就是太早跟他好了,太早让他得到我了,这样就让他对我不那么尊重了。要是当时住在一起的时候就登记,可能也就硬生生地被绑到一起了,就没有后面的问题了。”不过也许她忘了,就算结了婚,也是可以离婚的。

    新年聚会的时候,我闺蜜被气得够戗:办公室里的小伙子“十一”的时候结的婚,因为是很得力的手下,她随了一千元的礼;这没过几个月呢,小两口就开始进入离婚分财产的阶段了,办公室里面偏偏有个事儿妈,一起吃饭的时候提起来:哎,听说结婚的时候得随礼,离婚的时候好像多少也得表示一下吧?闺蜜道:“得,他这么一折腾,赚了我两份钱。”

    我说:“你看,这就是因为不试婚,要是之前住在一起了,知道那么多生活上的分歧,是不是就不会结婚,不会这样草率了?”

    闺蜜一听更怒了,“俩小孩同居八年,好得不像话了才结婚的,结果结婚两三个月就离了。试什么试啊?有意义吗?”

    可见什么事情都是小马过河的问题。

    JP回来之前,我几乎天天在想,最后想明白了:

    要不要同居就是看我自己,我想要跟他生活在一起,我想要更多地了解他,那么我就要这么做。一旦试验结果失败,一旦我觉得我们其实并不适合对方,那么此时分手总好过以后离婚。

    当然了,要从家里搬出去跟男朋友住在一起的事情,还真不是能由我一个人来决定的。我还得过一大关,就是我爹我妈。无论如何,我身长几十厘米还裹在一个包袱皮里的时候就跟这两个人生活在一起了,如今我做了这样的决定,怎样也得说服他们。再说我也没有钱,找房子付房租还得让他们支援。

    我妈这一关好过,从原则上来讲,我就是我妈的原则:什么事情只要我高兴,她可以目无党纪国法礼教传统。

    我跟她说:“妈,让·保罗要回来了,我想要找个房子跟他一起住。”

    我妈愣了一下,想了一想然后道:“今年冬天冷,你们得找个暖气好的小区。”

    我跟我爸说了一样的话。

    我爸也愣了一下,想了一想然后道:“荒唐。”
言简意赅,有效率。不愧是我爸。

    ———————我是起先受挫的分割线———————

    劝大家当子女的,都要有我的风骨和精神。

    一般我不跟他们扛,因为父母毕竟比你知道得多,而且总是想要为你好的,所以绝大多数情况下,我都听他们的安排,哪怕心里有时候不情愿。

    可是如果我认准了,我自己想明白了,他们想要制止也不好使,无论你是软硬兼施还是灌辣椒水。

    我爹脸色铁青地用一句“荒唐”把我给打发了之后,我没有吵闹也没有跟他磨叽请求,那样做非常没有品位。我就是发挥了我的特长:我不跟你说话。你让我扫地我扫地,你让我吃饭我吃饭,哎,我就是不跟你说话。

    东北人说这叫有老猪腰子,通俗点讲就是主意正,文雅点说就是我沉默而且坚持。

    世界上最有老猪腰子的人就是圣雄甘地。

    我就是照着甘地那样要求自己跟我爸作斗争,非暴力不合作。

    几天之后,老头子主动来找我了,“来,来,咱俩谈谈。”

    此人原来在军队里面搞特情工作,后来转业了在地方干过一段时间的政工,教育我半个小时,纵横捭阖,旁征博引,没有一句话是重复的,态度和蔼不失威严,语气坚定不容置疑。我提炼了他这样几个观点:

    一、不能这样做。无论如何,无论什么年代,未婚同居,有悖传统礼教,你毕竟是中国女孩子,一旦这个人走了,回国了,你们毫无结果,你让外人怎么看?你以后还怎么找对象?

    二、不能这样做。无论这是不是让·保罗的要求,你跟他住在一起,十有八九也是因为对他大老远回中国来看你而感恩,但是这是你的底牌,你的底线,你最宝贵的东西,你不能用这个去偿还他。换句话说,这种交换,对你来讲不公平。

    三、不能这样做。你不要看别人住在一起,你觉得时髦好奇,你也去效仿。我说了,不能因为所有人做这样的事情,它就是合理的,这种事儿就是荒唐,再多的人做,也是荒唐。

    总之一句话:不能这样做!

    “您说完了?那我说。”

    “行啊,我听着呢。”

    ———————我是最佳辩手的分割线———————

    辩论这个东西有一些技术,尤其是跟家里人严肃地辩论。

    有一条最为重要,抓住他细小的不留心的错误,将之无限夸张扩大,过程中投入深厚的感情,表现出你被冤枉的委屈和痛心。我爸最大的错误发生在他的第三个论点上:他认为我觉得未婚同居是时髦的,因此好奇,去效仿。爹你功亏一篑。

    “爸,放下这件事情不谈,原来这么多年我在你的心里就是这么一个素质和水平。这么多年你严于律己,言传身教,你让我受到良好的教育,我一直在一个健康正面的环境里面成长生活工作——可是,你认为我会对这种事情好奇,想要去模仿别人——爸,你这么说,我挺难过的。”

    其实我一点都不难过,我充满感情,欲扬先抑的序言结束,正朝气蓬勃地准备切入主题。

    辩论的时候还有一个要点,我想很多同学也是有过实践经验的,那就是:切忌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我爸拿传统礼教来说我,那我毫无办法。中国传统礼教告诉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入,对不起,在这个问题上,夫子不站在我这边。他还分析我是对JP感恩,妄图混淆视线,孩子一旦迷糊,很容易就跟着走了。

    那么从哪里说呢?有一句话说得好:有钱难买我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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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我这么大了,你说,我为了什么活着?我为了别人说我好来活着,还是为了我自己高兴来活着?

    “不偷不抢,跟喜欢的人住在一起,更多地了解他,更多地让他了解我,为我们之间的未来寻找更多的可能性,做更多的准备,我哪里不对了?

    “因为我是一个中国人,所以不行,是吗?

    “你说我是因为他回中国来找我,因此感恩,那么爸,你觉得我有那么糊涂吗?我分不清是我自己的感情还是感恩吗?

    “爸,我是那么糊涂的人吗?”

    问句,充满感情的问句非常重要!直戳对方心灵。

    “爸爸,我已经想明白了。我跟他住在一起不是为了他,也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我自己。我自己想要这么做。

    这事关我今后的生活,我今后的幸福的事情。

    “退一万步讲,就算今后我跟让·保罗不能在一起,那么所有的后果我可以自己承担。因为我觉得值得。

    “如果你坚决反对,我当然不能惹你生气。你不让,我就不跟他住在一起。

    “但是我会非常难过。

    “那请你告诉我,他回来之后,我跟他怎么相处。

    “退一万步讲,如果因为你的原因,我不能跟让·保罗在一起,那么所有的后果,你能承担吗?”

    最后一句是本次陈词画龙点睛的一句话。

    根据我的观察,因为年龄、教育、社会经历等很多因素,大部分情况下,父母总会根据自己的经验告诉我们不要做什么,但是他们很难告诉我们“要做什么”。狡猾如我老爹也是如此,而且越是狡猾的人越不愿意负责任。我的最后一句话把事情彻底倾倒向另一面,然后把责任推给他,不是威胁胜似威胁,威力无比。

    老爹有点晕,显然他知道我早有准备,但是他不知道我准备得这么好。

    两个人因为意识形态领域内的差异,本次辩论无果。

    非暴力不合作运动于是继续。

    我当然不能在网络上面跟JP说这些,他那么意兴盎然,充满希望地赶来与我相会,我绝不能泼他冷水。我们只是讨论要租一个什么样的房子。

    “我觉得反正我们也就是两个人,用不着太大,你说对不对?风景一定要好,交通也要好,可以去公园,也能去逛街。离我单位也不算太远才行,对不对?”

    “嗯,都听你的。”

    “市政府广场附近有一个不错的小区,有一套房子出租,大约五十多米,二十多层,精装修,能鸟瞰整个广场,我觉得这个不错。”

    “行。”

    “这个也行,在我学校后面,四十多平米,全新的家具。我知道那里,种了很多很多的树,绿化可好了。你觉得怎么样?”

    “行。”

    “唉……我亲爱的JP。”

    “嗯?”

    “为什么你都没有什么意见呢?你总得说说你的要求才行啊,你不觉得这些房子太小吗?”

    “不觉得小,”JP说,“跟你一起住,怎样都好。”

    这个胖家伙在电脑那边笑嘻嘻甜滋滋地说。

    他一甜滋滋的,我的眼睛里忽然就酸溜溜的了,我对他说:“JP你放心吧,你就好好地把手头的工作交接好,然后回来。我把咱们的生活安排得舒舒服服的。”

    他下了线,我又趴在电脑前面好长时间,独自出神,怔怔地又流下眼泪来。

    几天之后,妈妈忽然给了我一万元钱。

    “干什么?”

    “租房子啊。”

    我眼馋着却不敢动手,“你的私房钱?”

    她冷笑一声,“哼,家里的钱都是我的私房钱。”

    “……我是问,我爸同意了吗?”

    “拿着吧你。”

    有一天下雪,我收到房产经纪的电话,让我去看看房子。我裹上羽绒服,穿得像一只大熊一样准备出门,好久也没有答理我的我爸说:“干啥去?”

    我在层层叠叠的围巾中回过头来,“出去玩玩。你干啥啊?”

    “是不是有人让你看房子去啊?”

    “……听到我刚才说话了?”

    他穿大衣,“走吧,我带你去。”

    我坐在他的车子上在大雪中穿过这个城市,我爸爸的车子开得又快又稳。让我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小学的时候班上有一个小孩叫做张睿,她爸爸弄了一个英语辅导班,我上课吃东西还说话,她爸爸就把这事儿告诉我爸爸了,想让我爸教训我,我爸说:“光您说不行,有没有这事儿,我得问我姑娘。”

    还有一次我跟同桌打架,然后下午体育活动课的时候,我们两个人被老师放到教学楼门口罚站,我爸单位离得很近,他在别处开完会回厅里的时候恰巧经过我学校,在车上冲我招招手,就把我给接走了。把我老师给气得够戗。

    所以我想,我爸爸啊,他是个有很多大道理的人,但是无论如何,我比他的道理大。

    真是让人感动啊,我觉得眼睛里面又酸溜溜的了。

    小的时候,当我被我爸爸妈妈感动的时候,有一种很直接的想法,就是要好好学习,报答他们。现在我早就过了那个可以用考试成绩度量我的感恩的年龄了,那么我想,我要做一个好女儿,做一个能够好好地经营自己的生活,好好地把握自己的幸福的女儿,以此来报答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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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的奇迹(1)
二○○八年一月中旬,跟我分离了近两个月的JP终于从法国回到了沈阳。在我见到他之前,我一直觉得满心欢喜,欢喜到了顶点就淡定了,可是当我在机场等候大厅的玻璃门外面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我的眼泪就又流了出来。

    风尘仆仆的大哥也是一样的高兴,玻璃门里外那么多人又让他有些难为情,便站在行李传送带的旁边,一边等行李,一边看看我,看看行李,再看看我,好像担心我随时会走掉一样,我不想让他看出来我在流眼泪,每次在他回头看行李的时候便用纸巾擦擦眼睛。

    终于他拖着箱子从里面出来了,我离他十米开始加速度,像只大牛一样一脑袋撞到他胸前,JP把我紧紧抱住,我只觉得他浑身都是暖暖乎乎的桃子香。

    “想我不?”我说。

    “嗯。”他忽然眼睛就红了,亲亲我的眉毛,“你呢?”

    “一点没有。”

    他笑起来,眼泪也掉出来。

    一位大侠一直站在后面等我们两个煽完情,然后上来拉JP的箱子,介位大侠奏是我爸。

    我爸载我们先回到家里,我妈做的一桌子好饭正等在那里,面条卤她就做了三样。我妈让我解释给JP听,“‘出门饺子回来面’是从我姥姥的姥姥那一辈就开始的家里的规矩,我们把你当成是像娟娟一样的自己的孩子,希望你平安顺利。你可得多吃一些啊。”

    JP那么听话,我妈妈给他夹多少他就吃多少,筷子用得很好,右手用筷子,左手一直握着我的手。

    吃完了饭按照惯例就是礼物时间了。之前他回法国的时候,我爸妈给他爸妈带去了一套瓷器的餐具,作为回赠,JP的父母让他带来了一套原木雕花的盛器。还有红酒、香槟、巧克力,还有给我妈妈和姐姐的香水和化妆品,还有给我爸爸的电动剃须刀。

    我咂咂嘴巴,“亲爱的,这些礼物真不错,你可真大方啊。”

    他是个不太会客套的人,笑一笑就当回答了。

    “我也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我说。

    “什么啊?”

    我把他的大衣给他,自己也开始穿衣服,“这可是我爸爸妈妈的家,我们可不能待在这里。走吧,去看看我准备的房子。”

    终于在JP回来之前,在我爸爸的帮助下,我在城市的南端,浑河的北岸,他原来很喜欢的喜来登酒店附近的小区找到了一套很好很舒适的房子。这是一个九十多平米的单元房,阳台十分宽大,还有两个南向的房间,各放着一张大床,垫子厚厚实实的,铺着我妈妈找裁缝新做的大百合床单。房子是九十年代末的装修,样式有点老,不过地板是实木的,舒适又美观。家电设备一应俱全,电视能收一百多个频道。

    房子在九楼,开窗就是浑河,早上河面腾起白烟,晚上可见对岸人家的灯火。邻居有两个,一边是一家物流公司,五六个年轻人出出进进;另一边是一对夫妻,先生是在沈阳教书的美国人,太太是个四川人,两个人生的小孩黑头发蓝眼睛。

    这个小区最好的是暖气实在烧得太好了,白天的时候温度有二十七度,晚上也不会低于二十五度。我最怕冷,不过在这里穿一条丝绸的家居裙子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小区的外面有很多各种口味的小餐馆:日本的,印度的,泰国菜,韩国参鸡汤,还有四川火锅,还有肯德基和永和豆浆。JP回来之前,我一家都没有去,我打算等着他回来一家一家地吃。

    此外这里离我的学校也不远,一条小路直通南门,要是我愿意早起一会儿,走路上班也没有问题。当然了,这样说还早着呢,我还有一整个寒假去挥霍呢.
JP显然对这套房子相当的满意,他脱了鞋子和袜子,光着脚在被我擦得干干净净的地板上走来走去,“哎呀,我以为……你不是说……你不是说要租一个四五十平米的房子吗?”

    “每人平均四五十平米啊。”我说,“虽然这里比我爸妈那儿小了一些,不过是咱们俩自己的地方,你觉得还行吗?”

    他走过来抱住我,“行,太行了。找到不容易吧?”

    “那还用说?”我看着他,“我都不愿意跟你说找到一个合适的房子有多难。幸亏我爸爸一直陪着我,幸亏我妈妈大方给我出了房租。”

    他马上就掏钱夹,“房租是多少?我还给她吧?”

    我笑着把他的手按回去,我说得很有气势,“薛静博,你大老远来投奔我,我怎么还能让你出房租呢?拿回去吧。咱们俩不用说这个。”

    我指了指浴室,“去洗个澡啊,怪累的。”

    他亲亲我,贱贱地,“洗完澡呢?”

    “洗完澡啊,洗完澡干什么,那得看你的表现……”

    哇哈哈哈哈,房子暖和就是有暖和的好处,在浴室里面洗澡剃胡子的JP还不知道我准备了一个更重大的,直接挑战他心脏耐受力的惊喜给他。

    我打开壁橱,在卧室黄色的灯光下麻利地换上那套我从网上购得的黑色情趣内衣,破了几个洞的黑色网袜,还有一双十厘米的黑色高跟鞋。我把头发弄乱,近视镜拿下来,戴上小猫女的面具,再把紫色的鞭子执在手中,顿时麻雀变索女了。

    听我说哈,各位没有玩过这个却对此颇感兴趣的女同学们,我着重讲一下这套设备。

    为了避免去内衣店购买这种情趣内衣带来的尴尬,网上购物是个很好的手段。关键是要掌握几条原则:

    首先,情趣不是猥亵,挡上比露着更性感,因此太过火的款式不要考虑。

    其次,皮质情趣内衣的没有丝质的好,丝质的更容易撕扯,你明白我的意思。

    再次,一些小道具的使用也很重要,比如面具、丝袜、高跟鞋还有鞭子,鞭子不要选太具杀伤性的款式,蛇头鞭太狠,鞭梢散开的最好,打到哪里都不会太疼。

    最后,请在二十一岁以上的爱侣同意下使用。

    大哥洗完了澡,穿着我给他准备的老实的纯棉大浴袍从浴室里面出来,在史莱克脚垫上擦擦拖鞋,一抬头见灯光幽暗,而我是这个造型,当时就傻了。

    我一鞭子扫在他脖子上,“全裸。”

    浴袍应声而落地,一秒钟都没耽搁,他太配合了。

    我十分严肃,“好久不见,弟弟还好吗?”

    他扑上来,“自己问问吧。”

    ……

    这真是十分那啥的一夜。

    之后我趴在他旁边,亲亲他的屁股脸说:“怎么样?”

    “不行。”

    我心里一跳,“怎么了?”

    “次数太少。”

    “靠。”我笑起来,拨一拨他的头发,“除此以外呢?”

    “除此以外……”他转过来,把我紧紧抱住,“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我抱着他的大脑袋,亲亲他的额头,“我亲爱的JP,为了你我使尽浑身解数,你还满意吗?”

    他重重地点头,“是的,Claire,跟你在一起,我觉得像做梦一样。你是我的奇迹。”

    Miracle。

    奇迹。

    是啊,为什么我之前会没有想到这个词呢?

    那么多的人,那么远的距离,之前的生活中那么多的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如今是我们两个在一起,如此亲密,毫无距离。这不就是一个奇迹吗?

    “你说得对,我亲爱的,我们在一起就是奇迹。”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菜根谭>
———————我是情趣奇迹的分割线———————

    我跟JP的共同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我们第一天躺在床上首先对家务进行了分配:我是个有创意的人,喜欢做菜,喜欢厨房,因此厨房由我来负责,包括烹饪菜肴和打扫卫生。JP是个软件工程师,工作类型是整理数据分类规置,因此房间客厅都由他来整理打扫。我有个学生每天来我家上课学法语,朋友介绍的熟人价格,两个小时我收她四百元,不过这已经足够我们每天的家用了。因此既然是家用由我来赚,那么其他的事情,比如洗衣服买菜都由放假中的JP来做。

    事实证明,我们这样分工效果还算不错。除了我不时偷懒,两个人去馆子吃饭以外,JP尽职尽责地把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衣服洗烫熨平,比我妈做得好。

    一天他在那里熨衣服的时候,我从后面把他抱住,“我说,你还真是挺会做家务的。”

    “这都是长期的单身生活培养出来的。”他说。

    “这些我做不来的,JP。”我说,“我从小就不会做这些。我爸妈也不让我做这些。”我先打个预防针,免得以后他挑我的毛病。

    “你做饭好吃就可以了啊。”他说,“打扫房间什么的,都是我来做。以后去了法国,也是我来做。”

    “谁说以后跟你去法国了?”

    他笑起来,“哪里都行,反正我们不分开了。”

    “嗯。”

    在共同的生活中,我发现了JP身上很多我之前并不曾注意到的优点。

    比如,他是个静悄悄的人。走路的时候控制脚步,尽量不出声;关门的时候也不会随手一推,而是将门送到框子那里,轻轻合上;起先他倒时差那几天,我们的作息很不配合,但是我从来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起床;还有他也从来不会像我那样,人坐在沙发上,然后伸手将手里的本子或者报纸啪的一声扔到茶几上,他会站起身,走过去,将东西规矩地放好。

    还有他很谦让。苹果掰开两半,一大一小,给我的肯定是大的那一半。如果我打开电视了,他肯定就会关掉计算机的音响,用耳机听音乐。我们要去哪里吃饭,我们要做什么菜,我们晚上要躺在床上看什么电影,都是我说了算。问他意见才说,不问意见也高兴地配合,像个最乖的小孩子一样。

    这个最乖的小孩子每天把我的靴子和他的鞋子都擦得干干净净,我的毛衣掉了一个扣子他就从头到尾都钉一遍,我学生来的时候,要么他去买上两杯永和豆浆给我们,要么他就准备一个颇丰盛的果盘。

    这个学生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姑娘,在澳大利亚念书,回国度假,每天被她妈妈用大德国车子载到我这里来学法语,是个家境富裕,挺好看的颇有点小骄傲的家伙。起先除了上课,她跟我基本上没什么交流,后来过了几天混熟了,就开始跟我侃她在澳洲的生活,再过了几天就开始说起她回国之前刚刚分手的澳洲男朋友,最后愤愤然地得出结论,“如果贾森也像叔叔(指JP)这么好,我怎么会跟他分手呢?”

    我表面谦虚,心里窃喜。

    跟一个人生活日子久了,很容易受其影响而有些许的改变。我的个性渐渐地也在往一个安静的、谦让的、善解人意的方向靠拢。

    带着JP回我爸妈家吃饭的时候,我也会规矩地摆放好自己的鞋子,我也轻手轻脚地在屋子里面走路了,我也开始不跟外甥女争夺炖酸菜里面的排骨和粉条了。
我喜欢这样的自己,但是我也不确定啥时候我会现原形。

    春节之前,天气越加寒冷。出去一圈,回到家里感觉整个人都会冻得硬邦邦的。我忽然想起来他走之前那个宏伟的计划,马上翻箱倒柜地把我那套行头找出来:米色的羽绒短外套,黑色的紧腿裤子,红底圣诞老人纹样的短裙子和一整套的帽子围脖和手套,还有最重要的那双荧光绿色的短刀冰鞋。

    我穿上这身衣服,还化了一个十分隆重的妆,然后跟JP说:“亲爱的,走,咱去青年湖溜冰去。”

    很久没有进行户外活动的JP高兴极了,“Allez!Go!”

    在沈阳彩电塔下面,青年湖的冰面上,我兴致勃勃地穿上冰鞋,然后颤抖着站起来,然后一个大字形后叉毁掉了JP的幻想。他扶我起来,帮我扑打一下羽绒服,“我以为你会。”

    “我也以为我会。”

    话说真是奇怪,我大学的时候体育课上滑旱冰也及格了啊,怎么上了冰刀就不好使了呢?我颤抖着又站起来一次,然后向前跪倒,双膝着地。JP在旁边笑嘻嘻地说道:“这样摔就对了,这样摔还能看出来你原来是学过的。”

    他竟敢这般揶揄,我气坏了,拽着他的衣襟,想要挣扎着起来去咬他的脸,结果发现根本就起不来,这脚也不是我的脚,腿也不是我的腿了。

    好不容易在他的搀扶之下我慢慢站起来,跟着他往前滑了几步,刚有点感觉又摔倒了,这回厉害,向后坐下去的,尾巴根生疼。还有一群屁大点的小孩神气活现地立在自己的冰刀上看着我乐。我再也不玩了,脱了冰鞋,扶着老腰一点一点往外走,心想自己原来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二十七八岁了还想跟人家小孩似的在冰上飞呢,我这站起来都困难。

    因为身上穿得少,又没有活动开,再加上我这个努力要强的女性丢了面子,第二天我病倒了,发烧到了三十八度,嘴唇上面都是小水泡。

    我妈在电话另一边把我一顿臭骂,“你装,你装,我让你继续装!还不快去看病!”

    JP不敢怠慢,打了出租车带我去离家不远的陆军总院,我看的那个内科专家是个老太太,我前面还有七八个患者,因为怕别人加塞,排队都排到诊室里面去了,本来就都是有点传染性的疾病,还一个挤着一个的呢。

    我记得老太太逆光看了看一个患者的片子,然后说了一句话,一时让所有挤在那里的患者都退散了,“你这个,你这个,你这样吧,我给你写个号码,你去沈阳结核医院去找马大夫,你这个应该是结核……”

    真是走到哪里都排队,好不容易看完了病,医生给开了方子,我们去收款处划价交钱。快到中午了,前面还有五六个人在等候。我在旁边找个椅子坐着休息,JP站到排尾去排队,一边排队一边朝我笑笑做鬼脸。

    忽然斜着插上去一个壮汉,个子比JP还高上半个头,膀大腰圆的,身上是一件脏兮兮的羽绒服,袖子上还有大鼻涕的痕迹,也不顾后面还有五六个人在排队,把单据扔到台子上,大声大气地对窗口里面说:“来,我交钱。”

    这是明目张胆的加塞。

    可是后面的五六个人竟没有一个说话。

    然后我最不想看见的一幕发生了:JP不紧不慢地走了上去,手按在壮汉的那一小叠票据上,朝着相反的方向,把它们倏地一下推了回去,然后他指了指站成一排的几个人,他在告诉壮汉:你得排队。

    壮汉可能没想到这个戴着眼镜的斯斯文文的老外能站出来干这事儿,登时圆了眼睛,紧紧地瞪着他,声如洪钟,“怎么地?你!”

    我马上从椅子上跳起来冲过去,挡在JP前面,我浑身发热,嗓子沙哑,还因为过于激动而头晕目眩的,我没忘记那个跟老外在一起就绝不跟国人吵架的原则,但是我清楚地跟壮汉说:“你排队。都排队,你为什么加塞?”

    JP伸手一拨又把我给扒拉到他后面去了,略扬起头来,态度平静地看着对面这个家伙,仿佛在说:你要怎么样?

    于是我看到这个温顺的人性格里面倔头的一面。

    不过我也觉得他傻,我是个中国人,我又是个女的,大庭广众之下,无论有什么问题,量那小子也没有胆量把我怎么样。

    可是你不一样,你一个老外在中国地盘上出头,看热闹的人就算好的了,真的动起手来,没准就有群众上来趁乱踹你两脚,替他祖爷爷报仇。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我以为大汉伸手就要推JP的时候,排着的队伍里面出了不大不小的一个声音,“还要打架啊?小伙子,排队吧。别在外国人面前丢脸了。”

    说话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奶奶,手里拿着省医保卡和自己的处方,她此言一出,那五六个人也纷纷说话了:

    “凭什么不排队?”

    “还要打人?”

    “来医院的都着急,怎么就你特殊?”

    “排队,排队。”

    显然狭隘的我低估了我同胞们的公德心,支持JP的统一战线瞬间形成,加塞的壮汉先是一愣,继而意识到自己输了面子又没有人气,终于讪讪地去另一个窗口前面排队去了。

    我拉着JP去后面继续排着,但是我可没忘了数落他,“谁让你出头的?多等一个人能怎么样?谁都没说话只有你说话,你很会打架吗?”

    JP没客气,“我不会。但是我也不怕。”

    我不知道应该因为他傻乎乎地出头而生气还是应该因为他的勇敢而高兴,我用力拽了一下他的袖子,把手团在他的手掌里。

    刚才说话的老奶奶交完钱退出来的时候,笑着看看我们,问我说:“他是哪国人啊?”

    我说:“法国人。”

    “小伙子挺好。”

    之后JP问我那位老夫人说了些什么。

    我道:“蛮夷野性难驯,她让我可得管好你。”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菜根谭>
鲜花鸡蛋赠送记录

本帖最后由 新春吉吉 于 2011-2-10 06:44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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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我们都已经在围成上方徘徊了,待我在后面补上一脚,把他踹进去就圆满了

  除了有一个人陪伴,说点啥总有人回答,而且有规律和谐且合法的性生活以外,同居还有很多难以名状的好处。比如我可以说一下这些话了:
  “JP,给我烧点热水泡脚。”
  “亲爱的,给我挠挠后背,左肩胛骨附近,再往下点,对,哎……轻点。”
  “吾爱(mom amour,够文雅吧?),我今天做个东北传统菜大酱炒鸡蛋怎样?我蘸生葱吃,你来点吧?够意思,给个面子,尝一尝。两人一起吃葱,谁也不讨厌谁。”
  “今天回我妈家吃饭,咱们买个西瓜回去吧?”
  ……
  我觉得最有趣的是我自己跟朋友出去玩,剩下他一个人在家,一方面能跟闺蜜逛街购物吃饭唱歌,另一方面还有个人在家里等着,让人又愉快又有安全感。我最高兴的,就是玩到晚上十点多钟,JP打电话催我回家,当着很多女朋友的面,我特意表现得很不在乎,很不耐烦,很不当回事儿,让她们知道在家里是我说了算的。哦,是啊,原来我已经把JP这里当做我自己的另一个家了。
  过年之前不久,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高中时候的班长召集每年一次的同学会,时间定在大年初四,要求如果可能,可以携眷出席。班长是个资深八婆,一直在上海工作,是个过得很丰富精彩的白领,说完了正事儿,就笑嘻嘻地在电话里跟我说:“把你家的小老外带上哦。听说沈阳的那帮都差不多见过了,我还等着看看呢。”
  “带上可以,不过禁止你们调戏。”
  “禁止调戏?切……不调戏还让你带上干什么!”
  我纳罕:我交的这都是些什么样的朋友啊?!
  那天JP在打扫房间,我坐在电脑前面上网,一边上网一边想着同学会的时候我穿什么衣服,做什么打扮,开什么玩笑,揭什么短,想着想着,就像冬天房檐上垂下来的冰凌被艳阳照射得渐渐地融化掉一样,啪的一下,那个念头又跳到我的脑袋里面来了。
  我走出去对他说:“JP,我们就要同学聚会了。农历年正月初四。”
  他转过来看看我,“哦,好的。怎么了?”
  “你见过我的高中同学了吧?”
  “见过一些。”
  “如果这次聚会的时候,他们问我,我们现在是什么状况了,我怎么回答?”
  “……我们是什么状况?”他想一想,“我们就是这个状况呗,我们住在一起,相处得很愉快,你就跟他们这么说呗……”
  “咱结婚吧。”
  各位看得没错,我们结婚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做出来的决定,由在下提出的。
  早说过了,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两个字:跳跃。趁着热乎又黏糊,把该做的事情做了,我不喜欢听那种故事:一男一女两人处了好几年,戴得都腻了,就是不结婚,不结婚就分手,类似个案无数。
  我觉得别管中国的还是外国的,大多数条件不错的男人在面对婚姻的时候都有一种惰性。都属于那种没好上的时候,处处求着你、巴结你,好了之后就特别容易对现状满足,半只脚都悬空了,也不肯往围成里面跳的那种。JP尤其是,法国人的随意和男人的惰性在他身上很和谐,可我是个中国女人,我是个爱上了他,并且已经跟他同居了的中国女人。
  有一个真理经过很多人的验证了:难得不怕熬,越熬越成熟自信,越好看;女的不行。三十的男的一枝花,三十的女的是那啥,即使成为那啥我也得踩住一枝花,我要抓紧时间结婚,然后名正言顺地奴役他,使用他,花他的钱。
  我们这不已经都在围城上方徘徊了嘛,待我在后面补上一脚,把他踹进去就圆满了。
  我就是这么想的。
  然后我就说了,“咱结婚吧。”
  大哥愣住了,然后低头看地,满地找答案。
  我走过去,抱着他的腰,抬头看他,看着他的眼睛温柔地说:“亲爱的,你在想什么啊?在想什么时候回法国?要与我分离多久?在想给我换一个更高速的网络好跟你每天视频约会,还是在想找一个比我好的女朋友?”
  他笑一笑,“……你在胡说什么啊?”
  “我没胡说。我们这么好,不趁现在把大事儿定下来,以后耽误了可就不一定什么样了。我爱你,我对你的一切都非常满意,我不想再给别的女孩机会,我觉得我们应该结婚……你觉得我的提议怎么样?”
  “嗯……”
  “你不一定要现在回答我,我可以等你的答复。为了让你冷静全面地对这件事情做客观的分析,做出冷静的决定,我打算搬回我爸妈家住,我也不会给你啊?”
  “听出来了啊?”
  他把我给抱住,笑着说:“用不着那样。为什么我不愿意结婚呢?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做梦都能梦见你,我好像从出生开始就在等待你了……我们现在就准备这事儿吧,我刚才有些犹豫就是因为我原本打算是由我,由我向你求婚的。”
  真的,我一直都没有彻底地把他当做是个实在人就对了。他想了这么半天才想明白,还跟我在那里编呢,还什么“犹豫这么久,是因为打算由他向我求婚的”,转得挺快啊小鬼。
  我心里暗笑:大哥还有点急智,一个理科生,能打游戏绝对不看书,有动画片绝对不堪文艺片的家伙,还跟我扯“跟我在一起的时候都梦见我,好像从出生开始就在等待我了……”,姐纵横言情小说这么多年了,早就对此免疫了。
  我抬头,笑着看着他,“别搞赛诗会了,整点实际的事儿,把这个决定知会一下你的爸妈,看看他们什么意见。我有个同学在省民政厅,我问问他涉外婚姻的手续怎么办。咱尽早操作吧。”
  于是乎我们认识七个月之后,在我们同居两个星期之后,我跟JP大哥开始筹划结婚事宜了。这就是一个女强人的决断力和行动力。
  -----------------我是单纯的分割线----------------------
  跟JP的父母第一次在网络上面见面,我多少有点紧张。家居裙子的外面套了一件西服领子的上装,整体看不伦不类的,但是在视频镜头上看就显得足够斯文了。
  JP的爸爸莫里斯,七十八岁,退休农场主,二战的时候因为父亲和哥哥都在法军抵抗力量中服役,他自己得以免于服兵役。二战之后的法国满目疮痍,百废待兴,被战争剥夺了一切的莫里斯起先在雀巢公司的奶制品加工车间工作,由普通的工人当上了车间主任,又在六十年代的时候,跟着复兴的法国一起找回了那种浪漫懒散的生活品味。于是从工厂辞职,用手里的积蓄买了一块不大不小的地开农场。莫里斯老头儿养过奶牛,喂过鸡鸭,打过马掌,放过蜂箱,锯过木头,砍过豺狼。据JP断断续续的描述,好像是八十年代初的时候,莫里斯发了一笔不大不小的意外之财,他农场上面的一块农业用地被附近的乡政府划成了建筑用地,没有大富,但是妻儿老小从此也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莫里斯于是提前退休,把剩下的也租给了别的农户,收些农产品当地租自己带着全家各国履行。老家伙梳着背头,像很多老先生一样,因为自己耳朵不好总以为别人耳朵也不好,因此说话的声音极大。总体上来说,我觉得我的公公莫里斯使一个整洁又朴素,慷慨又狡猾,顽固又多心,公平又事儿脑袋的老头儿,好奇中国吧又总是批评这个批评那个的,喜欢穿颜色鲜艳的衣服还有放了很多糖和油炸食品。当然了,当我们第一次在网络上见面的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些事情。我称他为“先生”。
  JP的妈妈西蒙娜七十二岁。退休之前是一所高中的教学老师,高级职称。JP的脸长得跟他妈妈一摸一样,所谓相由心生,我后来的感觉,西蒙娜是一个敦厚和气的老太太。她的爸爸在战前曾经是一个省级测量局的总工程师,官拜副局级,家在巴黎颇有田宅,所以他们结婚的时候,她爸爸,也就是JP的外公不太喜欢穷小子莫里斯。他外公去世之后,留下了三幢房子,其中一栋在巴黎近郊的,可以租给六个家庭住的小楼分给了长女西蒙娜。两夫妻在最初的日子里,主要的经济来源就是这幢小楼的租金。他们肯定是苦日子过来的人,对待物质,特别是食物的态度十分的恭敬而虔诚。后来在我跟随JP来到法国生活之后,曾经有一次,我的婆婆西蒙娜切了半棵大白菜(半棵大白菜啊,童鞋们)给我,笑嘻嘻地说:“看,这时我今天早上买的中国白菜,味道非常好,香喷喷的,咱俩一家一半吧。”当然了,话说第一次通话的时候,我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之前她问JP的那句“她真诚吗”上面,我称呼她为“夫人”,为了显得我真诚,我的表情最凝重而且有点凶巴巴的。
  (我来到法国之后才发现,我的斗争重点根本就不是他妈,而是JP那不时可恶的老爹,还有他总是十分剧恶的天主教信徒嫂子。此时按下,以后祥表。)
  ----------------我是准备通话的分割线--------------------
  JP说:“爸爸妈妈,我跟Clair打算结婚了。”
  他爸:“……”
  他们:“……”
  JP:“你们听见没?音响还好用吧?”
  他爸:“……是的。”
  他妈:“……”
  我对着镜头笑笑,提醒他俩,“祝福我们不?”
  大约过了五秒钟,他爸忽然间眉飞色舞,“这真是太好了,这真是个好消息!不过你们的决定做得这么快,你的父母们怎么说?他们总会有点惊讶吧?”
  我跟莫里斯的较量从这里就开始了,他这句话似乎是在询问我父母的意见,但是实际上是说我们的决定做得太快,他有点惊讶、抱怨、声东击西。
  我回答道:“我的父母有点惊讶,但是他们完全尊重我跟JP的想法。”
  老头子笑,“那很好。”
  他妈妈这时候才开腔,“所以你们已经想清楚了,做了这个决定了?”
  JP:“是的,妈妈。”
  西蒙娜:“那么我衷心地祝福你们。Clair,我想要对你说。”
  “是的,夫人,我听着呢。”
  “JP离开你,独自回法国的日子里,他十分想念你。茶饭不香,他很憔悴。所以,请你真的善待JP。你会吗?Clair。”
  “是的。我会的。”
  我嘴上这样回答,实际上我心里是颇有些抵触的。我觉得这个未来的老婆婆就是在我跟她儿子结婚之前要给我一个威慑,一个压力,后来在我真的了解了她以后,我觉得她说的话总是由衷的、善意的。
  而公公莫里斯呢?还真的总是狡猾的,拐弯抹角的。
  -----------------我是初次交手的分割线------------------------
  那天晚上我问JP:“要是我跟你爸同时掉到水里了,你去救谁?”
  “你……”
  “条件是我们都不会游泳。”我在他回答之前抓紧说,以防他爸也是个游泳健将。
  黑暗里的JP轻轻说:“你在担心什么,我亲爱的?你在担心我的父母?他们今天对我们结婚的决定十分高兴啊。”
  “……我怕他们背后跟你说不行。”我说。
  “你多心了,他们不会那样了。”他顿了一顿,忽然想起了什么,颇彷徨,“是不是……是不是你妈你爸背后跟你说不让你跟我结婚了?”
  我腾地坐起来,“你问这话就是没良心!我妈我把背后说不行?这怎么可能?你没见我妈我把有多喜欢你?”
  他把我拉回去,“……你是不是快到生理期了,怎么这么爱激动呢?”
  “你才快到生理期了呢!……你这次用棉条还是卫生巾?”
  他呵呵笑起来,“你看,这么严肃的讨论你还抬杠。”
  我抱着他的大白肚子,手指刷一刷上面的汗毛,“为了更慎重一点,在正式办手续之前我得再问问你:你原来结过婚没有?”
  “没有。”
  “你爸妈是一婚不?”
  “是的。”他回答,“你爸妈呢?”
  “也是的。”我说,“他们是一九七零年结婚的。”
  “我爸妈是一九六七年结婚的。”JP说。
  “哎呀……”我略沉吟,眼眶湿了,“他们结婚的时间比我们的岁数都大。”
  “……亲爱的,你这是废话吧?”他拍拍我的后背。
  我抱着他,“JP,你觉得对于一个婚姻,什么是维系它的最重要的因素?”
  他想一想,“不是金钱。”
  “嗯,富翁离婚的最多。”我同意。
  “不是声名。”
  “嗯,名人离婚的仅次于富翁。”我同意。
  “不是智商。”
  “嗯,科学家离婚的也不少。”我也同意。
  “是忠诚。”JP下了结论,“是无论任何环境、任何挑战和诱惑的,夫妻两人对对方的忠诚。”
  我心里面嬷嬷地重复着他的话,肯定是生理期的缘故,我这么爱激动。否则怎么会这么简单的话也让我流出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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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我愿意
  涉外婚姻的操作手续颇为复杂,除了中国国籍的一方需要出具常规的单身证明之外,外籍的一方需要提供家乡政府出具的单身证明,经大使馆备案转发才有效。为了JP的这个单身证明,我们可是大费周章。
  他的哥哥向他户口所在的市政厅提出了需要单身证明的申请,市政厅说,您兄弟是单身没错,但是我可不能随便给您开这个单身证明,我们把Chantier先生想要在中国结婚的消息在市政府的公告栏上刊登十天,十天之内本地居民没人反对Chantier结婚,我们才能出具这个单身证明。
  我在中国颇诧异,“哦,你们还有这事儿。”
  “对啊,以此防止重婚。”
  “就算你没结婚,如果你有个女朋友,带个孩子去市政厅所,不同意咱俩结婚,那咱俩是不是就拿不到那个单身证明了?”
  “是的。”他说。
  “此举甚妙,应该引进。”
  过了几乎一个多月,终于在确定没有人反对JP跟我结婚的情况下,市政厅将JP的单身证明,就是巴掌大小的一块小纸邮到了沈阳,我们又把这块巴掌大点的小纸寄去了大使馆,等了快半个多月,一个大使馆负责民事的先生给我们打了电话,请我们去在北京的大使馆会晤一下,了解我们是真结婚还是假结婚骗绿卡的交易。
  负责接待我们的先生灰头发,绿眼睛,让我跟JP先后进到他的办公室里面,依次提问。
  他跟我说话的时候,表情颇为严肃,我忽然想起从前看过的一个挺好玩的电影,叫做《绿卡》。
  说一个法国老男人,想要留在纽约生活。为了活得移民资格,他得和一个美国女人假结婚。美国女人能够同意这个交易也有原因,她想要租一个带有阳光房的、可以种植很多很多大型绿色植物的公寓,房东要求房客必须是已婚的。一次次的接触让浪漫的法国男人和纯朴的美国女人真的坠入爱河,可是由于没有真正地共同生活过,他们在面对移民局的盘问之前,必须像背考试题那样把对方所有的生活习惯,包括牙刷的颜色、喜欢的电影都背下来。盘问过程本来是成功的,可是在回答一个极为普通的问题的时候,男人下意识地多说了一句:“哎呀,我都背错了。”而整个穿了帮。
  我喜欢这部电影,是因为一来它是由那位温情又搞笑的大鼻子情圣杰拉德.德帕迪约主演的;二来故事的女主角从来没有过男朋友,因为信仰的缘故一直是一位处女,可是直到三十多岁仍然从容优雅;还有就是,故事的结局是他们在一起。
  当我在脑海里面回忆这个怪好玩的电影的时候,灰头发的先生像每一位公务员一样严肃而且颇有些盛气凌人。你知道的,法国公务员也是公务员,是公务员就有拿着纳税人的钱还要给纳税人脸色看的通病。
  我心里想:您是没有必要跟我这样,我在中国日子过得还行,要不是为了一个男人,真不太稀罕你们那里。
  当然我不能说出来,眼下求人办事儿,我的笑容很良善。
  “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Chantier先生家里面几口人?”
  “他住在什么地方?”
  “他有什么宗教信仰?”
  “他眼睛是什么颜色的?”
  灰头发的先生易天上午接待三四对像我们这样的准备结婚的年轻人,总是做重复的劳动,问一样的问题,估计他也多少有点心烦,我注意到每次我还没有回答完毕,他已经开始记录,并准备下一个问题了。
  “您为什么会爱上chantier先生?”
  “因为他温柔善良……”
  “好的,在您的心目里,他最接触的优点是什么?”
  “……”
  说起来,我的脾气真不算好。当我要赞扬JP,当我准备历数他那些可爱的优点的时候,忽然被打断,我的火气已经有点上来了。我看看灰头发先生,“您的问题是……”
  “Chantier先生身上最接触的有点是什么?”
  “那么您会听完我的答案再进行下一个吗?”我问。
  我想灰头发能够听出我的不满,耸耸肩,权充一个小的抱歉。
  我想一想说道:“我的未婚夫,他的身上有许多的闪光点。聪明可爱,彬彬有礼,但是最吸引我的,还是他善良的心地。一个人心好,看到眼里的,也都是好的东西。”
  灰头发抬头看看我,似乎是打算多给我一点时间了,“举个例子?”
  “嗯……因为总是对着电脑工作,我的肩膀和后背有时候很疼。然后我就得去拔火罐,拔得后背都是大大小小的,圆形的深红色的印记,我让他看看说:你看,我变成忍者神龟了。Chantier先生看一看对我说:不,你是一个小瓢虫……”
  我说的时候,灰头发一直看着我,表情很严肃,若有所思。
  我觉得他似乎不知道什么是“拔火罐”,于是跟他解释道:“您知道拔火罐吗?就是……”
  灰头发忽然咧开嘴吧微笑了,“是的,夫人,我知道那种治疗方法。我女儿来北京看望我的时候,我也带她去按摩院做了拔罐,很有效,而且有趣。没错,Chantier先生比喻得很对,她也像一个小瓢虫……”
  我也笑起来。
  “好吧,夫人,对您的问题提完了,现在我得跟Chantier先生聊一聊了。”
  我坐在灰头发的办公室外面等JP的时候,北京城初春的阳光穿过玻璃窗投射到房间里面来。白色的墙壁上是红白蓝三色国旗,和那个“自由平等博爱”的标语,我想起七年前的夏天,三里屯法国使馆院外的这个房间当时是签证处的办公地点,我跟着很多像我一样大小的留学生排了一个早上的队,然后在一个小的办公室里面,结结巴巴地对大胡子的签证处处长费老多先生说:“先生,别看我现在口语不怎么样,平时我说得可好了。”
  “那么您为什么今天不在状态呢?”费老多说。
  “因为我serieuse。”我说。
  费老多想一想,“小姐,您不是serieuse,您是nerveuse(您不是严肃,您是紧张)。”   
  过了这么久,我居然又回到这里了,已经能够流利地谈一些生活的琐事,证明我的爱情,申请嫁给一个法国男人。
  过了一会儿,JP从灰头发的办公室里面出来了,他谢过那位先生,牵着我的手离开。三里屯大杨树的枝叶嫩绿嫩绿的,天空碧蓝。
  “什么时候他们能给我们开你的单身证明?”
  “说要再等两个星期。”
  “问你什么问题了?”我说。
  “就那些话呗。”他还挺不在乎的。
  “他问你为什么会爱上我了吗?”我说。
  “问了。”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因为你法语说得好。”他仰仰头。
  我作势要打他屁股,JP往前跑了几步,我再一头撞过去,被他一把抱住。
  “你真是这么回答的?”我说,“亏我那么深情地总结你的优点和好处。”
  他笑起来,亲亲我,“我说我不知道。我就是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爱上你。但是那个人是你,我知道这个就行了。那个人,the one,就是你,不是别人。”
  “切,算你会说话。”我说。
  后来过了很久,我都在思考这件事儿。我觉得JP那没有理由的爱情让我更觉得有安全感,他没有说我好看,也没有觉得我聪明,不知道我写汉字下笔成文,也不太在乎我给什么政要大人做过翻译。他眼里也没有我的邋邋遢遢、小肚鸡肠和诡异计谋。他不太在意我的什么优点,也没有我的什么缺点。所有这些东西就是树叶身上的纹路,或者瓢虫身上的圆圈,乱七八糟编织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对他来说独一无二的我。虽然他的爱情听上去没有我的那么精彩,但是这样也不错。
  办齐所有的材料,最后终于能够去位于红霞宾馆的省民政厅涉外婚姻处登记了,我们前前后后已经等了三个多月。期间沈阳城经过了漫长的冬日,已经春暖花开。
  之前的过程我说得明白了吗?再总结一下:
  在所有的材料中,最费事的是JP大哥的单身证明。
  我们须得向他户口所在的市政厅申请,经过十天的公示,无人反对后,市政厅出具单身证明。但是这个文件在中国是没有效力的。
  于是我们要把这个文件呈递给法国驻华大使馆,大使馆经过对我们双方的盘问,确定我们是自愿的无不良目的的结合,才会开出被中国政府承认的单身证明。
  这样,我们才能拿着这个文件和其他的一些必要材料去涉外婚姻办事处登记。
  经过烦琐的手续和漫长的等待,终于我们可以去办理结婚登记了。
  之前那天晚上,我们在一家很小的云南米线店吃饭。电视上面正在演《奋斗》,向南和杨晓芸结婚典礼那一段。
  我跟他解释,在中国办婚礼,有一些很重要的步骤。比如要请夫妇双方的领导讲话:还有婚礼之后就要改口了,称呼对方的父母为爸爸妈妈;还有出席婚礼的亲朋好友要准备红包给一对新人。
  “什么?”
  “明天咱俩就去办手续了,我再问问你,咱俩去年六月份认识,今年四月份就登记结婚了,你会不会觉得太快了?你要是现在后悔,反正也来得及……”
  他看看我,“怎么,你现在后悔了?”
  “我没有。”
  “我也没有。”他夹了一片鸡肉放在我的小碗里,“想到从此以后每天都能跟你一起吃饭睡觉,我都兴奋极了。”
  我嘻嘻一笑,“我也是。想到以后无论在法国还是中国,我都能名正言顺、理直气壮地刷你的卡,我都兴奋极了。”
  ----------------我是受法律保护的分割线--------------------
  因为之前准备材料的过程太烦琐了,在去红霞宾馆办理结婚手续的过程中,我一直都怕中间会又出什么纰漏,让我们再补些什么文件。可是手续办得十分顺利,交材料照相签字没有任何问题。最后证婚人把我们两个引到一张小合子前,后面是红彤彤的喜庆的结婚布景,她将一张纸交给我说:“把这个翻译给他听。”
  上面是中国法律规定的婚姻双方的权利和义务,包括什么赡养双方老人,赡养对方,不离不弃等细节。我一一翻译过去,JP跟着点头。见他态度诚恳,我于是加了几句:“夫妻双方还应尽量做到对方要求的事情,也尽量不要强求对方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比如她让你烧水给她泡脚的时候,你二话不说就得去;他不想做饭的时候,你要么自己做,要么叫外卖;特别是不能要求她打扫房间;还有除了她之外,不能再看别的女人,安吉丽娜.朱莉或者斯嘉丽.约翰逊放面前都不行。”
  证婚人见我在那里用法语嘟嘟囔囔的,有点纳闷,“……有这么长吗?”
  JP点点头,“可以的,我全接受……”然后他把我的手牵起来,看着我的眼睛问道:“所以,Claire,你愿意嫁给我吗?”
  “是的。”我说,“Jean-Paul Chantier,我愿意嫁给你,要记得咱俩结婚的事儿可是我先提出来的啊。”
  闪光灯啪的一闪,证婚人宣布:“我代表中国政府宣布你们为合法夫妻。”
  几天后,我们把中方出具的结婚证做了认证,然后邮寄给了法国使馆登记。
  从此中法两国各少了一个单身祸害,整个人间多了一对妖艳夫妻!
  正所谓:
  雄关漫道真如铁,索女面前只等闲;
  搞定法国小精英,慷慨以谢圆明园!
  二〇〇八这一年,我刚好二十八岁。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菜根谭>
30 我想你把你的房子改成我的名字
  手续办完了,得谈一谈彩礼和嫁妆的问题了。
  JP给我在沈阳荟华楼金店买了一个钻石订婚戒指,石头不大,但是镶嵌得很漂亮,花了不到两万元人民币。从来也没有什么首饰的我对此十分满意,整天戴着。总有朋友带着敬仰把我的手拿过来问:“是卡地亚的吧?”我说不是,荟华楼的。我那个手又被带着点失望地给送回来了。
  嫁了法国人就非得戴卡地亚穿香奈儿是吧?那么我要是找个北京公务员还得住故宫了?
  无论如何必须承认,卡地亚在中国是奢侈品,在法国也是奢侈品。我发现我想法上的一个重要的变化:当我们还是男女朋友的时候,他的钱是他的钱,我就是希望他给我多花点钱买东西买礼物;当我们决定结婚的时候,大哥还没怎么表示呢,我就觉得他的钱已经是我的钱了,我得省着点。一句话,我舍不得钱。我想很多女同学都能体会我的想法。
  下一个是关于房子的事情。
  说到底,我还是一个传统的中国人,脑袋里面有些根深蒂固的东西怎么也摆脱不了。“家”是什么东西?家就是相爱的人住在自己的房子里。我不想跟他住酒店,更不想跟他在住租来的房子里,我越来越想要自己的房子。但是我一直都没有跟他说。
  因为原来的公司要派JP长驻瑞士,他已经打算辞职。三个多月以来一直通过朋友联系或者在网上寻找可以长驻中国的机会,可是二〇〇八年初的时候,欧洲的经济倒退已现端倪,JP一直没有找到条件相当的工作。一面在办理着所有结婚登记所必需的手续,一面在中国寻找着新的工作机会,与此同时还在放着无薪假期。JP表面上不当回事儿,但是心里着急。那天我提议去吃水煮鱼,他说不好,他舌头上面有两块小的溃疡。
  我不打算再给他加上一把火了,打算再过些日子,等他的工作见了眉目之后再说房子的事情。
  这时候出手帮忙的又是我妈我爸两位大侠了。
  过了一整个冬天,我爸妈也不想要我跟JP再租房子住,恰好离家不远的地方有一处不错的楼盘封顶了,五千多快一平方米,位置交通还有开发公司的声誉都还不错,晚上散步就可以去逛太原街。他们打算把手里的两处出租的小房子置换一下,给我在这里买一套一百二十多平方米的房子。
  六十四万块,老两口字替我出。我一听心里面有点不好受,读书的时候是他们供我,念完书工作了,当防疫啊教书啊,赚的钱倒是不少,但是都花在自己身上了,他们两人就图一个乐呵。如今我成家了,房子钱还要他们拿。我磨叽了半天,故作姿态地想要谢绝掉。
  我妈说:“这个你不用担心,买了新的房子给你们住,写你的名字,你们的手续还是没有办好嘛,那这个还是你的婚前财产,你的财产也就是我的财产。如果你和让.保罗只见以后有什么变化,他也拿不走。”
  我爸妈的如意算盘倒是打得挺好,可是你知道的,事情的发展总不会每一步都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当他们卖了两套小房子刚刚再够了钱打算给我买房子的时候,JP跟我已经三下五除二地登完记了。说明白点,这房子以后就算作是婚后财产了。
  我老爹不是不心疼的,当了一辈子的公务员,除了公家的薪水之外也没什么别的收入,可一大笔的积蓄就这么拱手把一半给了老外。交款签房子合同那天,他中途几次抬头嘱咐我说:“你们,你们以后可得好好过啊。”
  “知道了,爸爸。”
  “什么事儿你让着他一些。”我妈说,“这房子已经有一半是他的了啊。”
  “明白了。”
  话说买房子当日我还有些小兴奋,可是没过多久我就越想越觉得心里不平衡。有我这样的吗?嫁个外国人还让自己爸妈买房子,我好像吃亏了。而且,这个家伙心里对这事儿有数没有?选房子、看房子、买房子的过程他都是参与的,明明知道算作是婚后财产,等于是我爸妈给他的一份大礼,回礼呢?回礼在哪里?
  我一直憋着不想说,不想再让他上火,可是我憋着憋着发现我自己很有可能因此急火攻心,不行,我得那么办。有天夜里我想明白了,就在被子下面狠狠地踢了他一脚。
  大哥好像已经睡着了,猛然被踢得醒过来,转过身来,摸一摸我的额头,小声小气地说:“干什么你?做噩梦了?”
  我十分直接,“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在法国的房子有我的份没有?”
  “……什么叫做有没有你的份?”
  “就是要是我们今后过得不协调,我们要是……”
  “……你是说离婚?”
  “嗯。”
  “没有。那两个房子我买了很久了,是婚前的财产。要是离婚了,跟你无关。”
  我又一脚要飞上去,被他把脚踝攥住了,他在黑暗里低低地笑起来,“这么兴奋,再玩玩吧。”
  “去你的,我跟你认真说话呢。”我说,“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是个相互信任的问题。我爸妈花了那么多钱给咱们在沈阳买了房子,你的房子却没有我的份,我想起来就闹心。”
  他趴过来,亲亲我,“那么你想我怎么办?我把买房子的钱还给他们怎么样?”
  “我要是想跟你要钱早就要了,我爸妈都不介意,我干什么现在让你出钱啊?”我把台灯给拧亮了。他这回知道我是真的有事情要说了,把被子拉到胸脯上,有点防备地看着我。
  “我爸爸为什么要给我们买房子你知道吗?”我说。
  “不想我们租房子或者住旅馆。”
  “对啦。可是在中国他管得着我,在法国他可管不着了。”我说,“要是有一天,我跟你去了法国,你在家里因为我做的饭菜不可口就对我大呼小叫的,逼我从你的房子里面滚出去,我可怎么办?”
  “我不会那样的。”
  “就怕万一。”
  “那你想怎么样?”他说。
  我想怎么样?我想你把你在法国的房子改成我的名字。我想两边的房子就像军功章一样,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
  可是这事儿好像有点大,我不太敢说。
  “反正我就担心这个,现在要看看,你想怎么样。”我回答。
  他算是个聪明人,半夜被一脚弄醒也是一个聪明人,蓝眼睛转了转,“我困了,咱们改天再谈好不好?”
  这个事儿就放在这里了,后来JP没有再跟我谈起过。我心理面结了个小疙瘩,总觉得不太平衡。这时候,我又碰到蕾雅。
  看官们还记得蕾雅吧?在法国混了多年后来嫁给广东小老板的蕾雅,在法语课堂上,边做着对话边整理胸衣的蕾雅,因为她公公买的房子不写她丈夫的名字而一气之下准备离婚的蕾雅,我又碰到了她。在QQ上,她万年不亮的头像有一天在那里忽闪。
  我:玩啥呢?蕾雅。
  伊:你哪位?
  我:我是你法语老师。
  伊:哦哦,老师好,老师好。我啊,上淘宝呢。看看奶粉。
  我:……给谁看奶粉啊?
  伊:我自己啊,姐怀孕了,,
  我:……so快……你现在在广东?
  伊:yes。
  我:你跟你老公和好了?
  伊:和好了。
  我:那事儿解决了?就是你们家房子的事儿。
  伊:这个啊……房子还是我公公的名字。后来我老公来沈阳找我,求了半天,我心软了。谁也不是真的想离婚。再说了,房子也不大,算来算去能有多少钱?
  我跟他也是过一辈子的,他爸妈的还不就是我的?我就放过他了。
  我:那时候看你那么气愤。
  伊:嗨……还不是想得跟他在一起嘛。
  我(竖起大拇指):真是宽宏大量啊。
  伊:宽宏大量也有宽宏大量的好处。见我从沈阳回去了,他就给我买了一辆车,宝马X3。这回可是我的名。可见得饶人处且饶人,之后必有油水分啊。
  我:……说得太好了……一句话点醒梦中人。
  我觉得吧,我这人有个很大的毛病,造成我从小到大明明学习成绩不错,挺热心的,但是就是当不上大干部,而且从来没有第一批入团入党。小学的时候我是副班长,初中的时候我当小组长,上了高中啥也不是,大学时是学生会的生活部长,当了一个学期还被选掉了。还我一直当不上学生领袖的这个最大的毛病就是不谦让,东北话讲就是不让份。说好听点叫做原则性强主意正,说得难听点就是总是有理且斤斤计较。这都怪我妈我爸,生了我姐九年之后才生我,明明不是独生子女却长了独生子女的毛病。
  反映到跟JP相处的问题上,就是我对他有很大的强迫性。
  回想一下,一直以来,我们只见好像什么事情都是我说了算,我拿主意。小到吃饭睡觉扎什么领带,大到在视频上一顿大呼小叫逼得他放弃在法国的高薪工作来沈阳跟我会合。现在又因为我爸妈出钱给我们在沈阳买了房子而想要逼他把法国的房子更名。
  我这人,我这人还真有点不带劲。
  我要的到底是什么啊?
  蕾雅说得对,咱们又不是比尔.盖茨、李嘉诚,那么大点个房子中国也好,法国也行,到底能值多少钱呢?值得我一直不搭理JP跟他搞小冷战,值得我想起来就会觉得不安全睡不着觉,值得我们浪费这些在一起的好时光吗?
  不值得。
  跟自己爱的人斤斤计较是不值得。
  我妈我爸都舍得,我还在乎什么?我还在以为自己聪明呢,我才傻呢。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2012真来了怎么办?
  跟蕾雅聊完之后,我双手抱着耳朵在计算机前面低头好久,直到JP从另一房间走过来看我这般,笑着说道:“冥想呢?”
  我抬起头,看着他,“我再也不逼你了。”
  他看看我,“你逼我什么了?”
  “我想让你把在法国的房子改成我们的婚后财产,我还想占你的便宜来着,不过我决定算了。无所谓。”我把他抱住,“你的主意就是你自己拿,你的财产我不过问。我只要有你就行了。”
  他半天没做声,然后缓缓说道:“恐怕你真得帮我拿个主意了。”
  “……嗯?”
  “董事长找了我,他还是想挽留我回去工作。”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菜根谭>
31 女孩总要离开她的娘家
  “Pardon?”我侧了侧耳朵。
  “我老板,今天给我发了个邮件,想让我回去工作。”JP说。
  “你没有跟他说你在中国成家了吗?”
  “他已经知道了,只是他还是希望我能回去,至少把瑞士的项目做完。”
  “那要多久?”我问。
  “两三年吧。”
  “那是不可能的。我们要待在这里,你答应我的。这里已经有我们的房子了。你答应我的,我们还要买点宠物,然后等我放寒暑假的时候,我们回去法国度假。咱们不是早就探讨过了吗?”
  “是的。不过我们能不能待在法国,然后寒暑假的时候回中国呢?那不是更好吗?”
  我坐在他旁边,像用抹布擦桌子那样双手搓自己的脸,我一烦躁的时候就喜欢搓脸,希望能够促进血液循环,好给棘手的问题找到一个解决的办法。
  人生啊,人生你就是这样,把一个一个的不带盆的仙人球抛给我,让我徒手接住,挑战我已经快三十岁了的,需要好好保养的小手小心脏。这房子的事儿我刚刚说服了自己不跟他计较了,如今最讨厌的事情终于还是来了:大哥跟我商量,要不要跟他去法国呢。
  我双手按着太阳穴,“亲爱的,用我帮你算账吗?一份法国公子,咱俩在中国花朵潇洒啊,在这边多好,回去干啥?回去了咱俩最多算小中产,在这里,暂离几个月就能买一套房……”
  “可是到现在都没有合适的工作啊。留在中国只有原来薪水的三分之一,你愿意吗?”
  我抬起头,“那我咋办?你那边我人生他不熟的,没有工作,没有朋友,离我爸妈还远,还没有收入。我在这儿局面很好,我明年可以在大学评讲师了。我还可以时不时给这个大人物那个大人物当当翻译,我,我不想离开这里。我爸妈怎么办?”我说的很快,我觉得我都要哭了,“你是不是觉得,你是不是觉得中国不好?你把我带到法国去,是救我出去,是不是?你们这帮傲慢自大的法国人。”我开始语无伦次了。
  JP抱着我的肩膀,亲亲我的头发,“别生气,我只是在提一个建议。如果你这么反对,我们就从长计议。”
  “你根本就没有好好地工作。怎么会没有机会呢?那么多的老外难道都在中国当外教吗?我不相信,从明天开始,我帮你找。你听到没有?咱俩一起找,我就不相信,我们找不到一个像样的工作。”
  “好的,好的。”
  可是,之后的两个星期,我跟JP几乎天天泡在各种各样的招聘网络上,看那些英文的、法文的启事。我也发动了我所有的外国朋友,希望能有一个号的职位,把这位大哥留在中国。可是总是这样那样的不如意,不是薪水低,就是专业不对口,总之没有丝毫的希望。
  我的一个法国女朋友跟我说:“他真是爱你。”
  “此话怎讲?”
  “那我呢?我要是跟他去了法国,我的牺牲不大吗?我在这边的大好江山就这样断送了?”
  那女孩是在法语联盟(相当于中国的孔子学院,政府派驻国外的语言学校)的一个小头目,名字叫做欧德,中文很好,是个熟悉中国的小油条,“无论如何,你的法文总好过他的中文啊。你在那边打开些局面,总比他在这边容易吧?再说了,有一件事情你不能否认:他在中国的话,你养不了他;你去法国的话,他完全养得了你。不是有一句话吗?嫁鸡随鸡。”
  “对,我就是嫁给你们高卢鸡了。”
  她一边吸烟一边哈哈笑,蹦出一句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屁嗑,“傻小子睡凉炕:你现在火气太壮了。”
  琼瑶阿姨曾经说过一句话,“宗教”、“知识”、“情感”是人生的三大包袱。
  我是个不信教的人,不太懂上帝或者佛祖的旨意;大学本科毕业,文化水平只能说是知识分子的入门级别,却站在讲台上输出,我只觉得知识不够,哪里谈得上是负担;但是我很小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多愁善感。最大的表现了,我总是会为我爱的人担心。
  我爸爸出差的时候,我担心他是否吃饱穿暖。我妈妈年轻的时候曾经是滑雪运动员,膝盖有些年轻时代就有的职业病,半夜里她起来喝水,我色总会醒过来,竖着耳朵听,害怕她会摔倒。跟口同居以后,不见面的时候,我每天也要给我爸妈打好几个电话问他们做了些什么,吃了些什么。
  我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除了大学的时候曾经出去留学一段时间,从来没有离开过父母。我在家里不做饭也不打扫,但是我在那里,看着他们,也让他们看着我,双方都心安。
  我们小时候,父母要求我们念好书,做大事,真到我们长大的那一天,真到他们也老的那一天,他们所期望的无非就是孩子能在身边。所以我大学毕业时,原来一直洗完我能在国家部委或者政府机关工作的爸爸,很满意我在沈阳找到教职。所谓养儿防老,图的无非也就是这个。
  如今,来了一个小老外,要把我带走了。
  有天晚上,我把JP留下,自己回了我爸爸妈妈那里,爸爸在上网,妈妈正在洗脚,让我去把香皂拿来。我想要帮她在脚上涂香皂,她不让,我坚持,她只好服从了。
  她问我:“让.保罗找工作的事情怎么样了?”
  我摇摇头,“还没找到呢。”
  我先在自己的手上打满泡沫,然后用手指涂到她的脚趾缝里,细细地涂,再用指甲挠一挠她的脚背。
  电视上的《刘老根3》播完了,广告演了好久,我妈也没有换台。过了一会儿她跟我说:“我看啊,你跟他去法国挺好。工作了那么长时间,你也就是个助教呗。你教的是二外,也不是专业,你的学历也不高,我看啊,也没什么意思。拿更高职称也够戗。”
  “嗯。”
  “我跟你国华阿姨打听过了,她女儿不是也在法国吗?他说让.保罗的薪水和家底不错,你不工作也没有问题。生活挺舒服的。”
  “嗯。”
  “……我跟你爸,不用你担心。我们有工资,还能收房租。你姐姐、叔叔、姑姑都能照应到。再说你跟他在中国又能怎么样?你们成家了,在沈阳的话,无非也就是隔三差五地来一趟。要是娶了外地,那不是也总不能见面吗?我那么多同志战友的孩子都在外地,春节回来一趟,我看人家过得也行,更潇洒。”
  我的眼泪已经流下来了,她早就知道我不放心的是他们,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才敢跟我说这个。我想要她不要再说了,可是不敢抬头,不敢张嘴,怕她知道我在哭。我只是仔仔细细地给她洗脚,一根脚趾一根脚趾地洗。然后再添上一些热水,调好温度,把它们浸在里面。
  说到这里,我爸爸从书房里面出来了,“你不用为难。能留中国就留中国,不能留就去法国。好事儿,不用难过。那边的环境好,我跟你妈买了机票就去看你们去。”
  “再说了,他是个外国人。他跟你谈恋爱的时候就是外国人。你总有一天要跟他去外国的,你没有做这个准备吗?”
  他说完就又回去上网下象棋了。
  我用袖子擦了一把眼睛,终于抬头看看我妈,她的眼睛早就红了。
  “你们同意让我跟让.保罗去法国?”
  “当然了……要不然你在家里也不干活。”她说。
  我想笑没有笑出来。
  “我以为爸爸会反对的。”
  “他早就想开了。”她说,“冬天的时候,让.保罗在法国,一时半会儿没会俩。他看见你在书房里面哭,他就想开了。给你们租房子,买房子,不都是他张罗的嘛。什么事情,你情愿就行。”
  原来如此。
  过了半天,我妈颇感慨又颇恨铁不成钢地说:“他啊要是早知道这么变通就好了他,退休之前啊,还能再升上个半级。”
  后来我跟JP到底还是去了法国,因为想念惦记着我的爸爸妈妈,总要不时地飞回来一趟,尽量买便宜一些的机票,经济舱。在机场,或者飞机上,总会看到那些去欧洲探望孩子的家长,拿着大大的装得满满当的旅行的,里面都是些地道国内口味的食品小吃酱料干菜或者书籍衣物。他们的行李大多超重,自己身上负上很多,还笑着要求航空公司柜台的服务人员将托运行李里超重的部分忽略掉:他们话匣子一开,就是滔滔不绝的孩子们在欧洲念了怎样的好学校,做怎样的好工作或者跟同学又去了哪里旅行。这时我就会额外地想念自己的父母,想起给我妈妈洗脚,想起我在书房里面哭的时候是怎么被我爸爸看到的,那么他说自己去下象棋的时候会不会也在电脑前面擦眼泪?于是低下头,眼睛里又都是泪水。
  此系后话。
  之后的易天晚上,我趴在被子里跟JP说:“我想过了,如果现在还没有合适的机会,我们就先回法国吧。”
  他转过来,枕在枕头上看着我,“你同意了?”
  “嗯。”
  “谢谢你。”他的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你会继续寻找回中国的机会吗?”
  “会的。”
  “你会好好对待我吗?”
  “会的。”
  “你会因为我不干活,或者有时候做饭不好吃,而把我从你的房子里面赶出去吗?”
  “不会的。再说。”他的蓝眼睛在黄色的灯光下显得十分温暖柔软,“那不仅是我的房子,那也是你的房子。”
  “我的房子在这里。”我所。
  “几天前我联系了律师,托他起草一份婚姻合同。我想把我在法国的两处房产划归为婚后财产。”
  “……”我得承认,他的话还没完呢,我的心花瞬间怒放,蕾雅不计较房子了,结果得到一辆车子,我不再因为房子跟JP较劲了,他倒打算把房子算上我一份。蕾雅说得对啊,得饶人处且饶人,之后必有油水分。
  JP把这事情做得让我心里很痛苦,但是我的脸上可没有表现出来,我看看他,“你啊,你是不是这样打算的:如果我不跟你去法国了,就拿房子当做诱饵勾引我跟你去?这是不是你的如意算盘?”
  说得他笑起来,揽着腰把我拽过去,“那么反正你都同意了,这事儿我不说也不做,干脆就当没有。不是更好吗?”
  我笑起来,咬他下巴一口,“敢!”
  “之前一直没有跟你说,是我也想要寻找一个好的办法。更名的话,费用十分昂贵。做公证呢,也要收房款总额的7%作为手续费。订立婚姻合同的话,具有一样的法律效力,而且也不会有太昂贵的费用。”
  我亲亲他,“很好。”
  过了一会儿我转过身来,平躺在床上,跷着二郎腿说:“JP,别嫌我事儿脑袋啊。我还有一个问题。”
  “请说。”
  “我倒是愿意跟你回去了。可是,可是你本来已经打算走了,董事长一个电话就把你给叫回去了,这会不会显得有点没面子?”
  “不懂,什么意思?”
  我一手拄着头看看他,“我说,你回去可以。多少嗯他要点代价啊。”
  “如果我去做瑞士的项目,他已经答应给我涨工资了。而且,”他看看我,“你知道吗?我放了半年的无薪假期,他给我开了五个月的全额工资啊。”
  我不是不震惊的,慢慢坐起来,“你老板不算小气。”
  他笑了,“确切地说,他们离了我不行。”
  “说说窍门。”
  “我制作的程序,好用,但是运算过程十分复杂。一旦出了毛病,恐怕他们连修理都修理不了。”他转着蓝眼睛说。
  我高兴极了,把他的大脑袋抱过来,用力地亲了好几下,“原来你这么会算计。”
  他也抱住我,头贴在我的胸前,“感谢上帝,终于把你算计回法国了。”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菜根谭>
32 丈夫是大牛,你要心疼他,但是跟得懂得使唤
  主意已定,JP提前回欧洲干活去了,之后的事情我自己操作得十分麻利。一边办签证,一边在学校办理停薪留职的手续。同时我也开始了大采购,衣服、鞋子、食物、各种书籍都提前装箱邮寄,还有我用惯了的国产的一款爽肤水。
  八月份,奥运会召开。沈阳作为足球项目的分会场承担了数场比赛的组织安排工作。我有幸也参与其中,负责各个场次的法语介绍词的翻译、录音和现场播报工作。最后还给喀麦隆队的记者招待会做了翻译。
  我看到小罗了,真是巨星啊。就是那么牛掰。他们十几个人坐在那里看巴西女队的比赛,这帮观众就不看女队的比赛了,全去看他去了。
  有一场比赛,我教的小孩子们去做集体观众。开赛之前,交战双方的介绍录音刚一播出,我的电话就响了,孩子们像是一大群年轻力壮的鸭子一样在另一端大喊:“是你不?是你不?播音的是你不?!”
  我哈哈大笑着回答他们,又说了一些工作中的趣事。挂了我,忽然觉得自己可能要告别在中国的这一段生涯了。真的到了法国,我要多久才能教出来这么多多活泼又热情的学生,要怎样才能那么近地看到世界级的名人呢?
  然后就是饭局。
  跟这个姐妹吃了,跟那帮朋友吃,跟这个泡完了澡,跟那个去唱歌,全赖我平时爱热闹人缘还行,是很多派对和饭局的组织者,如今我要走了,他们不是不惋惜的。大家道别好像普遍都是一种腔调,“小老外欺负你可不行。受了委屈要回来,兄弟们组团去揍他,顺便践踏一下香榭大道。”
  我妈差不多也是同样的意思,但是相对更全面了一些,“我告诉你。你在家里当主妇,现在不做的事情到时候得做了,打扫房间,做饭,洗衣服,熨衣服。他肯定是不会强迫你的,你自己得自觉点。别一上网就没完,满地都是头发还不扫……”——她了解我,她知道我邋遢起来是个什么德行。
  “但是,你也听好了。”我妈说,“活儿干多了也不行。你这人喜欢耗子扛枪窝里横,出去就厥了。你在我和你爸这里不怎么干活儿,那你去你婆婆家也不许多干活。听到没?”
  “哦。”
  “要懂得说‘不’。知道不?”她说。
  “这个我挺在行的。”
  “一个人,在国外,更要懂得说‘不’。知道不?”
  “嗯。”
  九月份要走之前,我爸爸带着我去超市采购成鸭蛋的时候,出乎我意料她,他居然问了我一个很感性的问题,“你说,你想要你们的婚姻稳定和睦,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我仔细揣度,用力衡量,想了半天,“是,是我牢牢掌握他的钱包。”
  我爸的脚步忽然停下来,看了看我,颇有种重新认识我的意味,他慢慢说:“哦,这个也有道理。但是爸爸说的不是这个。”
  “那么你是什么意思。”
  他略沉吟,“你说,你妈什么时候最烦人?”
  话说我妈这人有时候挺烦人是真的,蛮横自大,总是有理,但我想她应该不比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主妇烦人,可我从来就没有听过我爸爸在我面前抱怨过她。此番实在新鲜。
  我想了想,“是她总絮叨我,说我不干活的时候。”
  他摇摇头,“不,是她总说我当的官不够大,我赚的钱不够多的时候。”
  这俩事儿确实经常发生。
  我说:“我都习惯了。我从小她就这么说你。”我拍拍他肩膀,“她说她的呗,反正咱们都知道,爸你算挺成功的。”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他说。
  我们进了家乐福,一起上滚梯。玻璃墙壁上的两张脸长得一摸一样,只不过一个是老年男版,另一个是青年女版。
  我爸爸继续说:“女的抱怨男的官职不够大,薪水不够高,这种现象很普遍,但是绝不是美德。你已经嫁给让.保罗了,如果有一天你对你们的物质环境不满意的话,爸爸希望你还在抱怨之前先想一想,当你决定跟他结婚的时候,为什么不在乎这个。还有,你跟他索取之前,自己给予了什么东西。”
  “我妈唠叨的时候,你可没有这样反驳过她。”
  “我现在这样教育我的女儿,是希望她能当一个比她妈妈更好的妻子。”
  我们走到卖真空鸭蛋的冰箱前面,我爸爸一枚一枚地挑选,个头够大的,没有夹缝的,日期新鲜的。他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选,选了整整三十七只。
  我们离开鸭蛋们,去会师酸梅和其他零食。
  “但是让.保罗是个努力而且业务能力很强的人,你有不是特别爱花钱的孩子,所以我对你们的物质环境并不担心。爸爸想的还有另一个方面。”
  “什么?”
  “当你不需要去赚钱了,当你觉得日子过得舒服清闲的时候,你也要有事情来做。不要只当主妇,要坚持学习,学习专业知识或者各种生活的本领和技能。你不是写作嘛,一定要坚持下去。有事情做,是一个女人的底气。爸爸也相信,在让.保罗找到在中国的工作机会之前,他可能已经不需要工作了,因为你已经是一个收入十分丰厚的名作家了。”
  “嗯。我记得了。我会努力的,爸爸。”
  我觉得我忽然要对我爸爸刮目相看了。年龄渐长,一个女儿因为生活经历和思维情感的共性,总会更她的妈妈更亲密一些。从小很喜欢听爸管讲政治历史国家大事的我,后来渐渐地就跟爸爸聊得越来越少了。我总觉得他的那些话题大而且远,不如我跟我妈妈之间那些要买哪一条裙子,要怎么应付男孩子的话题来得通俗有趣。
  可是在我出国生活之前,跟爸爸在家乐福超市里的这一次聊天,让我发现他也是这么感性的,这么有趣的,又这么懂得生活的人。
  我的妈妈还有那么多的朋友都在跟我说要好好地保护自己,而我的爸爸从一个男人的角度告诉我,要做一个更好的自己,还要体谅而且保护自己的丈夫。
  我想跟他说谢谢,又觉得有点煽情,恰好走到猪拱嘴的旁边,就诚恳地说:“爸,买个猪拱嘴吧,回去拌蒜吃,我陪你喝两杯。”
  晚上喝完啤酒吃完猪拱嘴,我跟JP在网上见面了,他让我看看给我新买的电脑椅还有新书桌,然后笑着跟我说:“哈哈,还有五天你就要来了。”
  “书桌的颜色很好看,椅子看上去有点高。”
  “可以调节的。”
  “谢谢你。”
  他说:“刚才就想让你看了,干什么去了?”
  “跟我爸爸去超市。”我说,“我们聊了很多,聊今后我跟你要怎样过日子。”
  JP看上去挺感兴趣的,“他可有什么忠告?”
  “嗯,有的。”我张嘴就想跟他说我爸爸告诉我的那些话,话到嘴边又憋回去了:我要告诉他吗?不,我才不要呢。
  那些道理我自己一定要心里有数,我可不能跟他说。这个法国人会不会以此为口实,就此作为自己懒惰的理由,然后跟我说:可是你爸让你体谅我的。
  哼哼。
  丈夫是大牛,你要心疼他,但是更得懂得使唤。
  爸爸的话很有道理,但是精神实质我领会了,重要的是根据实际情况融会贯通。
  我笑一笑,“我亲爱的JP,我们已经是两口子了。从此以后我就要拜托你照顾了,我不想给你施加压力,但是你一定要心里有数啊。努力工作,当官赚钱,你知道的,妻子的手袋,腕上的手表,孩子念的是不是名校,这些可都是衡量一个男人成功与否的标准啊。你准备好迎接挑战了吗?”
  隔着九千千米的距离,电脑另一边JP分明颤抖了一下,他不会刚刚才觉得一个已婚的男人比一个单身汉的责任和压力大多了吧?后悔了吗?可是已经太晚了宝贝。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菜根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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